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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恶鬼之疫

小说:

秘方

作者:

八条看雪

分类:

穿越架空

邱陵寻着流出的莲池水来到西祭塔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他在那巨坑前驻足良久才意识到,所谓西祭塔既非楼也非塔,而是形似一口深井,井中一根通天柱深入地心,柱身如树干,而环绕四周、亮着火光的地牢好似枝叶繁花,人一旦靠近坑口便会染上红光,步入其中更是犹如踏足地狱,每下一层都会见识到更酷烈的刑罚、更黑暗的光景,而这或许才是那些塔奴和受罚者被称为“人蟾”的真正原因。

如果说东祝阁是一座丰碑、代表着江湖对天下第一庄的臣服,那西祭塔便是地下世界、暗藏着这个山庄最肮脏可怕的秘密。

平日里,这深渊中应当有无数受罚者哀号的声音,但此刻这里如同外面一样死寂,空气中有一种越发浓烈的血腥气。邱陵加快脚步,其间向那些黑漆漆的地牢石室匆匆一瞥,瞬间便明白了这死寂从何而来。

这塔底关着的数百塔奴已尽数被处死,狄墨甚至没有耐心去一一处置他们,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结束了一切,就像终结了一场失去乐趣的游戏。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在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些塔奴究竟是在惊惧于突然到来的死亡,还是庆幸这永无天日的惩罚终于到了尽头?

数百间地牢悄无人声,鞋靴踩过猩红的地面,在空荡荡的深坑中发出奇怪地回响,地面糊着一层厚厚的黏腻物,那是骨脂肉血混合而成的肉泥,不知来自多少受难者,难闻的气味从各个缝隙中渗出,越往深处越刺鼻,就算是见惯血腥之人也会忍不住恶心作呕。盘旋而下的通道不见尽头,犹如天下第一庄庄主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不可窥见。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才能望见一点光亮,邱陵小心靠近后才发现,那光亮是从两片厚厚毡帘缝隙中透出的。他停顿片刻,还是走上前一把掀开了毡帘。明亮的烛光迎面袭来,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适应光亮,向周围望去。

账内空间不大,正中立着一面简陋屏风,屏风后露出半张行军用的折叠小塌,塌上铺着张柔软的羊皮,边缘有些被火烧燎过的痕迹,一看便用了很久。塌前是面七尺见方大桌案,各式制作弓弩、校调盔甲的工具堆放在地形沙图旁,案子下还工工整整码放着一些老旧书册,新旧薄厚不一,最上面的一册是本残卷,靛蓝纸作封,内里是最廉价的小皮纸,歪斜着摊开的那页没有文字,只有一副写意画,依稀是个女子。

如果说琼壶岛上浩然洞天里的陈设只是一种模糊感觉,那眼下邱陵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按照行军帐的样子布置的。

他的目光一扫而过,最终停在角落里那副挂起的盔甲上。盔甲因为勤加擦拭的缘故在火光中闪闪发亮,虽然形制略有不同,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副月甲。

西祭塔底最深处的禁地没有武功秘籍、没有野馥子、没有想象中的妖魔鬼怪,有的只是关于黑月的遥远回忆。

屏风后映出的影子动了,同那日在浩然洞天中一样,他似乎正蹲坐在老旧交杌上捆扎薪炬,半晌才端起地上的烛台走出,望向那个衣衫带血、提剑而立的年轻人,目光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邱陵看懂了那种目光。回邱府的那些时日,他常在父亲眼中看到那种目光。

他知道,有一瞬间、对方将自己认做了旁人。

许是那个记忆中的黑月之首邱月白,又许是曾经把酒言欢、并肩而战的军中挚友,但一切终在烛影中归于寂静。

狄墨放下烛台,整个人缓缓坐在桌案后的那张小塌上。

“你终于来了。”

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对方心中早有预感。邱陵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环境,一边单刀直入地开口道。

“我不想同你浪费时间。我来找你,是要从你这里拿走一样东西。左鹚在琼壶岛上留下的遗书在你手中,对不对?”与初见时不同,邱陵显然并无闲心同对方追忆往昔,他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你已满盘皆输,又何必在意那一两枚棋子呢?”

“你来了,我便没有输。”狄墨笑了,深色的唇勾出锋利的形状,“他们笃信只有割下老鬼的头颅,新的魔头才能诞生。我稍显败走之象,他们便迫不及待将刀递到了你手中。是我成全了他们,是我成全了你。”

多年头疾折磨使得他面上神情比寻常人更显麻木,但执念已从他每一个毛孔中渗出,空气中全是疯狂的味道。

邱陵就定定站在那里,身形比当日在琼壶岛浩然洞天还要坚定。

“天下第一庄寿数已尽,这浑浊的江湖水将迎来一场清洗,你耗费心血铸就的一切都将被改写,你不必将垂死挣扎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亲自来见我一个将死之人?”狄墨懒懒抬头,他的眉间竖着一道刀刻般的褶皱阴影,那是多年耗费心血运筹帷幄留下的痕迹,“就算没有今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用这残破躯壳多带走一人都值得很。呈羽派人盯着书院和朝中,觉得只要控制住那些人身边的天下第一庄弟子,便能悄无声息将我拔除。但她忘记了,论及朝堂手段,我远比她熟悉得多。”

眼下的天下第一庄只剩空壳,那些各营数一数二的好手究竟去了何处,这个问题邱陵一早在心

中便有了答案。

“金石司上下岂是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上的愚钝之辈?执子之人身死,就算留下再精妙的棋局,被人堪破也不过早晚的事。”

他话音未落,狄墨便笑了。他的目光没有大势已去的颓败或恼羞成怒,只有看破一切后的嘲弄。

“可我从来不是什么执子之人,而我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因为征战沙场、造下太多杀戮之人,大都不能善终。如今的天下第一庄是如此,当年的黑月也是如此。”

“你有什么资格提起黑月二字?”邱陵面上终于染上一丝怒气,紧握长剑的手咯咯作响,“你以为将月甲挂起、搭起行军的帐子、日日坐在这里缅怀过往,便可抹去你做下的卑劣之事吗?”

“何为卑劣之事?同那些远在都城、满口谎言之人相比,我的卑鄙不足万一。你难道不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会选择孤身前来见我的吗?”

他显然并不在意邱陵的质问,反而因为这质问变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因过往多年,从未有人问过他,也从未有人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那为旧疾侵蚀而弯曲的背脊瞬间变得挺直,曾经的黑月别将闻笛默又短暂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似是要从他的愤怒中汲取力量。

“问我,问我当年的事!你难道不想知道吗?黑月二十万铁骑究竟为何一去不复返?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在追寻关于居巢一战的全部真相吗?”

狄墨的质问声在帐中回响,邱陵却并未因此而流露出丝毫震动。

他确实为了追逐所谓真相孤独艰难前行了很久,可真到了这一刻,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这或许是因为师父在山顶对他说过的话,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子。

“是你将摧毁居巢的疫病带出了那座大山,是你背叛了昔日挚友信任,是你自掘坟墓、甘堕深渊。如果这些便是你想说的真相,那我已经知晓。”

“摧毁居巢的东西确实曾在我手中,但毁灭黑月的却与它无关。”狄墨的声音越发急促,他已迫不及待要诉说那些过往,尽管这些过往只会令他的灵魂更加晦暗,“当年孝陵王据山而反,平南、黑月、虞安三军先后压境郁州,决定借道居巢,假借治水之名派兵潜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其一举攻下。然而前线焦灼,都城那些老贼却在为分权逐利谋划,进言称:黑月威望太高,邱家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孝陵王,何不利用居巢一战削弱其力量,到时候既能平定叛军,又可除去黑月隐患。彼时先帝已年迈、心性远不如年轻时坚定,明面上虽驳斥进言者,暗中却授意押下了黑月的补给,本意只想锉一挫黑月锐气、以便之后虞安王接手,没想到这一拖便拖到了雨季。”

二十二年前那场大雨倾盆而下,滚滚雷声似在地下回荡,狄墨声音更冷,潮湿从他的影子蔓延向四周,就连烛光也变得微弱。

“天灾接管人意后,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了。连日暴雨将整个居巢变成沼泽囚牢,前线断了粮草,补给迟迟无音讯,将士们还要与孝陵死士打生死战,人人都度日如年。几日后,沣河、洹河相继决口,洪水彻底阻断了居巢和外部的一切联系,黑月被困死在深山中,不久后便发生了第一场营啸。”

狄墨吐出最后两个字,声音渐渐变得麻木。这些过往已在他心中沸腾翻滚半生,此刻从口中说出已不再带有任何温度,但身体却有种本能的反应,令他压抑地咳嗽起来。

“营啸”二字可算得上军中禁忌,但出入战场数载的邱陵自然明白其含义。

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有时会在烈酒下肚后隐晦提起,将士们在极端封闭残酷的环境中久了,一旦受到外界刺激,便会发展成一场群体性的暴乱厮杀。

深山黑水中的古怪恶疾不过只是其一,孤立无援下被扭曲的人性才是另一半真相。

“我们最勇敢、最坚强、最善战的战士,就这样变成了失控的怪物。雨停后,杜厉终于带援军赶到,然而整个居巢已是地狱血海,城内百姓互食血肉,城外士兵自相残杀。他为了防止事态恶化,不得已做出了焚城的决定……”

始终未曾出声的邱陵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厉声喝断道。

“你撒谎!杜将军为人刚正,行事向来磊落,怎会做出栽赃构陷邱家的事?你不要以为将真假混杂着编些故事,便能挑拨我与平南将军府的关系……”

“我何时说过杜厉栽赃构陷了你父亲?”狄墨似笑非笑地看着邱陵,有些好奇对方听到全部真相时的反应,“焚城的决定是杜厉做的,决定将这一切揽在身上的人却是你父亲。”

“这不可能,父亲爱惜黑月胜过性命……”

“可他就是那般做了!我告诉他,就算送信的士兵渡过泛滥的河水、穿越毒瘴林、躲过流寇伏击、最终成功抵达援军大营,那些人也不会派兵营救。我要他看清那些人的真面目,看清他用性命效忠的天命王朝,看清不论居巢一战结局如何、黑月都免不了这一劫,他仍不肯拼死一搏,带着存活的将士们杀出一条生路。你所期盼的那个重生的机会,黑月从来没有拥有过。而这是你父亲当初一手刻下的结局,无人能够改写。”

在这种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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