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府大门被擂响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邱家二少爷近日心情不佳,已经闭门谢客有阵子了,那在外当差的长子今日更是瞧不见人影,整个邱府大门紧闭,比往日更透出一股冷清寂寥。
府里的小厮得了主子命令、谢绝一切探访,听到响动本想装死应付过去,想着那不知趣的访客过阵子便会自行离去,谁知对方却不死不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捶门,恨不能将左右三四条街的鸡犬都吵起来。小厮自知无法再放任下去,只得起身应门,门方开、便见一道又瘦又小的影子从他腋下一钻而过,恶鬼般冲进内院,吓得他连忙去追。
此时的秦九叶已全然听不见身后的动静。风吹了她一路,将她心底的那团火越吹越旺,迫使她迈向前的脚步越来越快。
“许秋迟!”
她大喊着一头扎进内院,在那方小小池塘前停下脚步,喘息着四处张望,身后那小厮终于追了上来,正要开口呵斥,檐廊下一道绿色身影蓦地开口,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
“这里没事了,你下去吧。”
见那位说一不二的柳管事发话,小厮当即闭上嘴退了下去。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闻那闯入者上气不接下气的粗喘声。
柳裁梧抬眼望去,只见那瘦小女子额间都是汗珠,显然是一口气奔走了许久,她背上似乎还背着把刀,仔细一看才发现只是刀鞘,明明应当同她周身气质相违背,此刻配上那双被怒火与不甘侵染的黑亮双眼,竟有种浑然一体的和谐。
“前几日两位少爷亲自上门吊唁,却被秦掌柜挡在门外。不知秦掌柜今日找上门来又所为何事?”
对方的语气客气而疏离,秦九叶却并未因此萌生退意,反而上前一步行礼道。
“见过柳管事。今日贸然登门乃是有要事相商,不知督护和二少爷可在府上?”
“大少爷不在这里。”柳裁梧声音一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据实相告,半晌才继续说道,“不过二少爷倒是在。他已将自己锁在屋里一天一夜了,谁也不见。你若不死心,穿过那月门直走便是他的院子了。”
对方不但没有追究她贸然找上门来的举动,还痛快地告知一切,秦九叶不由得沉默片刻。邱家困境她也能猜到一二,但她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迫切需要寻到盟友,眼下除了邱府,她竟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想到这里,秦九叶飞快行了个礼,走出几步才发现,那绿衣女子并未跟上来,而是依旧站在原地。她回头望了一眼,但终究还是脚下不停地向后院方向而去。
今日的邱府格外安静,她自那绿莹莹的水塘边经过,里面鲜艳的鱼群便无声在水面靠拢、搅起一阵旋涡,平静中有什么在涌动。下一刻,一团白色大叫着从斜里冲了出来,穿过池塘、踏波而来,转瞬间便落在她脚下,一口咬在了她的袴脚上。
秦九叶低头一看,正和那只有些眼熟的白毛鸭子对上了眼。
鸭子还是那只鸭子,就是瞧着胖了些,不知是否是主人有意为之,等着养肥后再炖一锅更美味的汤……
秦九叶盯着面前那只眼熟的鸭子,半晌才沉声道。
“带路。”
那鸭子仿佛真能听懂人语一般,响亮地叫了一声,便扭着屁股向前奔去,穿过月门后一头扎进院中,随后很是笃定地停在一间房门前。
相比主人在外时高调的作风,那院子瞧着太过朴素,入眼几乎没有多少绿色,哪里都是光秃秃的,倒是同那位邱家长子的督护府院如出一辙。秦九叶收回四处张望的目光,随即走到那扇房门前,房门已从内部锁住,她推了几下没推开,刚想拍门喊人,转念想到方才柳裁梧说的话,干脆不再浪费口舌,转而四顾寻了扇窗子,随手找了根树枝做支棍,三两下勾开窗棂,一个迈腿便爬进屋中。
房间内光线昏暗,空气也有些憋闷呛人,弥漫着一股烟气和酒味,她用手扇了扇、眯起眼望向前方,整个人不由得顿住。
许秋迟就背对着她坐在屋内,面前的桌子上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有一只空了的酒坛和一只朱红色的瓷瓶。
那瓷瓶的颜色实在太过特别,见过一次便再难忘记,而她上一次见还是在那苏府中……
秦九叶手中木棍应声落地。
“你、你不会是……”
背对她的身影一顿,过了半晌才转过身来,那张向来带着醉人笑意的脸眼下看起来竟有几分灰败,开口时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
“小叶子,你怎么来了?先前去找你你不理我,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话说这是你第一次来府上吧?我该叫人带你四处转一转的……”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桌上的东西已教人抢了去。
秦九叶死死握着那只瓶子,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东西、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许秋迟眨了眨眼,视线有些飘忽不定、半晌才聚焦在对方手上那只瓶子上。
“那位丁先生显然是熟知兄长那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担忧我找不到该找的东西,这便送上门来了。”
秦九叶几乎有些听不进去对方说的话,只颤巍巍打开手中那只
瓶子、往瓶子里瞄去,一股腥气扑面而来,瓶里的东西几乎还是满的。
许秋迟盯着她面上神情,这才低声道。
“我还在犹豫,你偏偏就在此刻来了。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秦九叶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放心,随即又拿过那坛酒又里里外外地闻了闻,许秋迟见状又不紧不慢开口道。
“这只是普通的大庐酿而已,是我去年在小福居存下的。今日实在苦闷,便拿出来喝了。”
女子确定再无其他不妥,抬头的瞬间化作一只炸了毛的鸭子,声音中再难掩怒意。
“他送你,你便收吗?送东西的人呢?你有没有告诉督护?”
“为何不收?他既然敢送,我便敢收。”
这话不知是气话还是醉话还是真心话,秦九叶本来还要发脾气,但医者的本能让她无法忽略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发黑的眼下。桌上的火烛早已熄灭,周围地面上有不少滴落的蜡油,已经熄灭的炭炉中一片灰白,她心下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三五步越过对方走到一旁将所有窗户打开,又将房门整个大敞,风瞬间灌进屋内,将两人都吹得有些发冷。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
“你到底在这房间里待了多久?姜姑娘呢?”
许秋迟终于动了。他站起身、将头扭到另一边去,声音中透着一股冷酷。
“我让她去丁翁村助你操持丧葬一事,她却连你的面都没见到,这般做事不力,便该接受惩罚。”
饶是已经见识过对方在这段关系中的无能与幼稚,秦九叶依然忍不住气极反笑。
“你以为你找个借口有意将她气走,便是为她好吗?她比你强多了,根本不需要你这样对待!你以为将自己锁在这破屋子里就是独当一面了吗?你这幅模样若是让督护见了,当下便要抽出马鞭教训你一顿才好……”
听到她再次提起邱陵,对方脸上瞬间显出几分毫不掩饰的讽意。
“兄长?他有他的官道要走,怎会有时间来探究我的事?我以为小叶子今日找上门是来关心我,却不想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对方语气幽怨,秦九叶见状不由得举起了手中那只危险的红瓶子,语气中有几分不可置信。
“我兴师问罪?你难道没有亲眼瞧见那些人的下场吗?既然亲眼所见,又怎会还有这种想法……”
“我为何不能有这种想法?从最开始到现在,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父亲活下去。九皋城不能没有他,只要他活着一日,这里的一切才有希望……”
“只是活着吗?那如今得了痴症的都尉不算活着吗?”秦九叶哑着嗓子打断对方的喃喃自语,深吸一口气、努力耐下性子说道,“你可要想想清楚这一切的后果,当初你上琼壶岛、之后又去了船坞,不就是因为你对这一切也充满怀疑吗?”
“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许秋迟的声音中透着颤抖,望向她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绝望,“能试的方法我全部已经试过,可父亲还是一天比一天糟糕。眼下这就是我最后的、唯一的选择!”
他说罢,竟猛扑过来、试图从她手中抢走那只瓶子,秦九叶只得拼死按住手里的东西。不过片刻工夫,两个曾经在花船中共生死过的废柴竟已扭打作一团,一时间不分高低上下。
秦九叶已经奔走一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到头来还要同人贴身搏斗,难免有些猝不及防。九皋城里谁人不知,邱家二少爷是个放浪形骸之外的主,却没料到身上还有股子疯劲。在这股疯劲驱使下的抢夺并无任何意义,显然只是某种情绪的发泄,一来二去,秦九叶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亮出门牙、狠狠咬在了对方那只细皮嫩肉的手上。
许秋迟惊叫一声、终于松开了手,随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秦九叶擦擦嘴,气喘吁吁地冲着对方吼道。
“怎会是最后的选择?你不是还有我吗?!我答应你,这件事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秦掌柜倒是信心满满。你若当真有把握能解决这秘方,我让父亲先服下又有何不可?”许秋迟捂着手背瞪着她,说出口的话越发尖锐难听,“还是说你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先前所有豪言壮语不过只是虚张声势?这也难怪,毕竟李樵已经离开,你没有了要救那小白脸的决心,势必不会再执着于秘方这件事了。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要阻止我?”
“我不想你后悔!苏家是何下场,方外观又是何下场,你没有看到吗?苏凛有没有后悔过当时的决定?那九泉之下的元漱清有没有后悔过?!”
“事实是,如果再来一次,苏凛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秦三友现在没有躺在棺材里,而是一息尚存、等你救命,你可会放弃这唯一的机会?”许秋迟双目通红,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冰冷,“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凭什么来劝我?”
秦九叶僵住了。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黛绡河水中,而秦三友就在不远处的水中挣扎、呼救、最终缓缓沉入河底……
有一瞬间,她真想抬起手来狠狠扇对方一巴掌。
但她终究
没过多久,石怀玉闻讯赶来,闯入房间时看到的一幕仍令人惊魂未定,秦九叶不放心让许秋迟一人独处,离开那院子后思来索去,还是将一切告知了对方。
“……总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