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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沉默黎明

小说:

秘方

作者:

八条看雪

分类:

穿越架空

许秋迟觉得,他几乎把未来一年要走的路在这一夜间走完了。

天就要亮了,但整座荒岛仍笼罩在黑云之下,太阳不知何时才能透出光亮来。

浸满泥水的鞋靴令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摸着一侧石壁、一路向水声大的方向而去,待到终于看到些许灯火的时候,浑身上下也已经湿透了。

各门派的船只安静泊在湖湾中,同他登岛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唯一的诡异之处便是那些船眼下都空空如也,甲板上不见一个弟子,除了船头船尾晃荡的油灯,再看不见半点有人活动的痕迹。

人都去了哪里?莫非……

许秋迟面色一变,急忙转身想要回到身后那丛乱草之中。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荒凉的湖畔响起,就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来者何人?为何孤身一人在此游荡?”

这里本就是荒岛,今夜又是江湖集会,他别说只是孤身一人在这晃来晃去,就是多带几人在这里一起练功做法也没什么不妥。

但此刻情况显然不同寻常。

许秋迟故作头痛地晃了晃,大着舌头开口道。

“在下乃是寒烛师太在俗家时的故友,登岛前多饮了几杯、醉倒在地,醒来才发现迷了路,若非遇见几位兄台,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两位为我指条明路……”

他笃定岸边那些空船绝不会在此时冒出个寒烛师太来,有意捡了这江湖中最捉摸不透又不好招惹的门派作幌子,只求对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离开。

但他显然不熟悉天下第一庄弟子做事的习惯,也低估了今夜形势的严峻程度。

“玄金门?”沾了麻油的火把在眼前一晃而过,那穿着天下第一庄弟子衣衫的高个子冷声道,“寒烛师太三十年前便已遁入空门,那时你人又在何处?”

高个子语毕,一旁的矮个子也眯起眼来。

“玄金门今日登岛者统共不过九人,九人中并未有你,你究竟是谁?”

喝问声混在雨中,许秋迟搓了搓手,下意识便要解下腰间钱袋,方才有所动作,只觉眼前一花,两柄利刃已经架在他面前。

他僵在那里,向来灵巧的嘴有些排不上用场,只讪笑道。

“刀剑无眼啊各位,在下只是个手无寸铁的闲散少爷,你们犯不着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吧……”

那高个子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青箬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却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是这个江湖中没有名字的凶器利刃,人骨磨刀、鲜血浸润,没有几分真本事便活不到现在。在他们眼中,那些初出茅庐的所谓江湖新俊们,不过只是一群没出过栏的鸡罢了,失去了门派的庇护根本毫无威慑力。

而眼前这个……就连没长毛的秃鸡都算不上。

手中长刀拧转,明晃晃的刀尖在雨中一步步逼近。

“今夜有贼人进犯,庄主有令,遇可疑之人一律杀无赦。”

许秋迟有些笑不出了,他不露声色地退开半步。

“天下第一庄行事何时变得如此轻率鲁莽?你们可有想过我既敢登岛,绝不会是孤身前来。”

手持尖刀的高个子但笑不语,一旁的矮个子则故作张望一番后悠悠开口道。

“今夜风大雨大,你那位同行之人想必是迷了路。你的尸体只怕要等到天明才会被人发现,今夜登岛者不计其数,能杀人的刀剑有百千,又有谁能知晓此刻发生的事呢……”

“二少爷可让奴婢好找。”

那矮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回过头去。

嶙峋石崖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个撑着油伞的绿色身影,在雨幕中静若湖边绿柳。

额头上的冷汗早已同雨水混做一团,许秋迟的声音中有种如释重负过后的虚弱。

“怎地才来?”

柳裁梧并未看那落汤鸡少爷,开口时声音不似往常柔和,而是多了几分冷意。

“我来接我家少爷登船,二位可否让路?”

高个子没动,手中长刀却缓缓转向那女子。

风声水声削弱了他的听觉判断,但也不可否认来人至少有些脚上功夫,细瞧对方衣着作大户人家女婢装扮,那张脸看起来已不年轻,却生得颇有风情,瞧了让人心痒痒。

官家子弟身旁的貌美武婢,这样的组合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主子尚且自身难保,一个奴才又有何立场在这里叫嚣?

高个子心下冷笑,径直开口道。

“你是哪个营出来的?看样子已离庄有些年头了,你陪富家少爷吟花赏月惯了,自然不知晓现在庄中已今非昔比,我便让你见识一番如何?”

他话未说完,人已原地暴起,直奔那绿衣女子而去,一道雷光划过天际、短暂映亮他手中尖刀,待光亮消失,对方却已不在原处。

绿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那浑身湿透的少爷身前,手中油伞稳如巨树伞盖,声音中最后一丝情绪也被抽离。

“我来接我家少爷登船,二位可否让路?”

她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被雨水打湿的面孔上有种诡异的麻木感。

但在逞凶之人的眼里,只躲闪、不

出手便是一种“示弱”。而他们是被训练出来的恶狼豺狗,猎物越是奔逃,他们越是会纠缠不休。

“身法倒是不错,就是不知伺候人的功夫如何?”

高个子轻佻言毕,矮个子也已按捺不住,目光缓缓从女子纤长的脖颈滑到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上。这样一具美丽的身体,就算沾上一点血污、或是失去几根手指,也仍然是令人感兴趣的。

柳裁梧安静审视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双眼深处有什么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天下第一庄中弟子也分许多种。有些虽早早出了庄,却始终不得主人青睐,辗转数人之手后,心性早已扭曲,寻得机会便会虐杀弱小,做出多么邪恶之事都不足为奇。他们知晓自己卑贱的人生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了,但因为手中握有刀剑,一旦有了机会,便会不计一切后果地去踩踏那些更难出头之人。

只是今夜,他们似乎弄错了自己的位置。

油伞一转、瞬间到了许秋迟手中,柳裁梧低声叹道。

“狄墨这些年真是越发没有品味了,什么歪瓜裂枣也敢放出来丢人现眼。”

她的声音转瞬间被湖岸涛声吞没,巨大的湖浪在她身后升起,四散的水雾裹着那团绿色身影顷刻间逼近了那握着刀剑的两人。

她的手纤长而素净,手中明明并没有握着刀剑,却有刀剑出鞘时才有的寒意,对上刀刃不退反攻、迅捷如蛇,兼有灵巧与狠毒,从下而上、迅速钻入人的袖中。

巨浪落下的一刻,高个子突然猛地一颤。

那是五根冰冷粗糙的手指依次落在他皮肤上的战栗感,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

下一刻,一股可怕的力度穿透他的皮肉递进他的骨头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折断的腕骨在皮下狠狠凸起,然而那股可怕的力度并没有因此消散,他的皮肤像熟透的果皮般绷裂开来,闪着亮光的粘稠血珠爆出,犹如雨洗朱花,邪恶而令人胆寒。

迟来的惨叫声划破雨夜,转瞬间又被潮湿粘稠的空气稀释,归于一片死寂。

哐当一声脆响,高个子手中刀剑已应声落地。

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女子头也不回,冷硬粗糙的手指转瞬间已掐上矮个子脆弱的脖子,手指一压、手腕一沉,那人便似被抽了筋的泥鳅般瘫坐在泥水之中。

“婢子年轻的时候做惯了粗活,手劲大了些。两位不会怪我吧?”

因疼痛恐惧而颤抖的两名男子抬起头来,望向女子的眼神像是在看八只手、三个脑袋的怪物。

“今夜风大雨大,两位迷了路、不慎失足,所幸只是摔断了手。”柳裁梧说到此处恰到好处地顿了顿,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若是不小心摔死了,尸身可要天明才会有人发现呢……”

“柳管事。”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少爷突然开口,声音因淋了雨而有些颤抖,语气却很平静,“今夜着实令人疲累,还是早些回府吧。”

被唤醒杀意在那双眼睛中再次沉睡,柳裁梧缓缓收了手,微曲的小指轻轻抬起,谨慎梳理好耳边碎发。

“二少爷说得是,婢子这便带您离开。”

两名杀手在黑暗中沉默着,雨水迷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带人扬长而去。

片刻后,矮个子终于撑着刀站起身来,被羞辱过后的火气令他想要提刀去追,可高个子的声音随即响起。

“你若想死,可别拉上我。”

“可是庄主若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个子捂着断手站起身来,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我们奉命从东边沿湖岸巡视至此,其间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难道不是吗?”

矮个子闻言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他低头望向高个子那只伤势可怖的手,眼底的不甘和疑虑却并未消散。

“江湖上何时出了一个惯使龙虎爪的高手?为何先前未曾听闻过?”

“龙虎爪?我看你是去那太傅府上待得太久瞎了眼。她腕力过人、掌间能定乾坤,却有意遮掩功法路数。她根本不是习龙虎爪出身的,她修得是掌法。”

“你是说……?”矮个子经对方这一番提点,显然想起了什么,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所想有些荒谬,“可那落砂门前首座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归隐不知所踪了,就连洗珠掌法也未能流入庄中,你定是看走眼了。”

“她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莫说你我二人,就算将今夜岛上巡视的庚字营弟子都叫过来,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矮个子瑟缩片刻,末了抖落裤腿子上的泥水,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落砂门的首座,如今也不过是个委身于人、听凭差遣的奴婢。她同我们,也没什么分别。”

不止是她,如今这整个江湖中人不都是如此?

什么新秀首徒、一门之主、武学大宗,到最后不还是要困在这拥挤浑浊池水中动弹不得,就连翻一翻身体都做不到?

在这一潭死水的江湖中,谁人都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

黎明前夕,琼壶岛上肆虐的风雨渐渐止歇,乌云缓缓散去。

晴雨之间形成了一条界限,此刻那条界限正

缓慢移动着,光渐渐重回这片大地,隐没于黑暗中的万物纷纷开始有了轮廓。

一整夜雨水浇透了荒岛东南边的石崖,将那些灰白色的石头洗得发黑发亮,此刻以那石崖为分界,崖上与崖下分别静立着百千来人,好似这荒岛上伫立的一片石碑林,一边是那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下第一庄弟子们,另一边则是一众江湖门派。他们一方面朝湖水,一方面朝山崖,两两相对之处升起一道细烟。那是手指粗细的计时香燃烧的痕迹,远看好似老天甩下的一道墨痕,将这黎明一分为二。

所有人都沉默着,老家伙们站在最前方,既没有向前半步,也没有退缩过分毫,身后是那些神情彷徨的年轻人们。

那些年轻弟子远不如自家师父沉得住气,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却不停瞥向前方,一副踧踖不安的样子。

他们已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多时辰,手脚板得难受,心下也煎熬得厉害,不知第多少次暗骂那盗刀贼的可恶,平白连累他们这些无辜之人也要接受搜查、像是成了罪人。他们有心抱怨宣泄,可这黎明前的一刻实在太过安静,对于那些耳力过人的习武者来说,哪怕是一句低声呢喃也能听得真真切切。

那些一字排开的庄中弟子依旧沉默微笑着,像是全然瞧不见他们的焦虑、听不见他们的腹诽,化身墓室中陪葬守陵的泥俑,没有进犯者时就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一旦有人胆敢闯向前便会顷刻间化身杀人的魔鬼。

令人难耐的压抑情绪越积越重,在那计时香断下第五截香灰的时候,凌霄派弟子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向前一步便要开口说些求和询问的话,却听自家师父狠狠咳嗽一声。

追云已年愈八十、须发尽白,平日里甚少开口,逢人便只笑呵呵地点点头,再看不出当年一人一剑踏上凤尾坡,连杀那圣羽教七十九人的样子。可从方才开始他就好似变了个人,杀气藏在他苍白的须发间,虽只一声咳嗽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当场便将那弟子吓得缩了回去。

七八步开外负手而立的寒烛师太薄唇紧抿、闻声不由得望向正东,远处渐渐亮起的地平线令她想起多年前北上论剑的那个黎明。她身后已有二三名年轻弟子不堪这肃杀气氛、开始在风中摇摇晃晃起来,她并未回头,手中铁杖抬起、又重重落在地上,那几个弟子当即一个机灵站直了些。

不远处盘着佛珠的空音瞥见这一幕咧嘴笑了。那笑不再是平日里那安静和气的笑,而是笑出了声,如雷声滚滚、震得人耳鼓发颤。当初他与伏虎夜闯溟山梅林石阵时便是这么笑的。

百步开外的天魁门伏虎天师掏了掏耳朵,显然也被勾起了些许回忆,挑眉看向斜前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溟山道人。

溟山道人头上的帻巾已彻底被风雨打湿,歪歪斜斜倒向一边,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拧了拧上面的水,随即又恢复了负手而立的站姿。他身后那一众弟子见状,也纷纷沉默着效仿。

混着汗水的雨水隐入雨雾之中,泛起一种若有似无的复杂气味。

那是江湖本来的气味。

江湖不是非黑即白的地界,多数人既不无辜,也算不上恶贯满盈。既入江湖,便是斩断世俗规矩的束缚,生死不过谈笑间,恩怨杯酒便可释怀。谁也未曾料到,这浑浊的江湖水有一日竟会变成一片血海。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那本谁也未曾亲眼见过的《安道兵谱》。

习武之人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本无可厚非,但通往绝妙之境的途径本该有千万条,别有用心者却将其化作金子打成的独木桥,使得他们为自身欲望驱使,一步步在血腥狭窄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兵谱兵谱,不过点墨落于纸间而已,连一把未开锋的剑、锈成废铁的刀都比不上,竟能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说到底,杀人的并非刀剑,而是人心。

此时此刻,琼壶岛南岸山崖后,一本发黄的旧书册正被飞快送往船屋。

书册内页是最廉价的小皮纸,蓝靛纸做封,从正中被摊开来,一把匕首将它钉在一张文盘上。文盘举在一名山庄弟子手中,弟子脚下急急踏过湿漉漉的甲板,甲板通向今夜琼壶岛最安静的一间船屋。

这是天下第一庄庄主的船,三日前便已停在此处,船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十数人,却抵得过半壁江湖。

垂着厚重帘幕的船屋中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那山庄弟子闻声连忙垂下头去,直至咳嗽声停止,又谨慎地侯了片刻,这才轻声通禀道。

“庄主,小的有要事禀报。”

昏暗的船屋安静片刻,三层垂地帘幕被人掀起,一张面无表情年轻脸孔探出头来,仔细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份和手中的东西,这才退开来些、让他走入室内。

三口冒着热气的特制铜炉架在炭火上,船屋中水汽弥漫,狄墨便在那水雾中抬起头来,毫无情感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两颗生出裂纹的石球,缓慢转动一番后停在他脸上,似乎在辨认他究竟是哪个。

身为一个乙字营并不出众的弟子,对方认不出自己实在太正常了。

“见过庄主。”他双手捧着文盘行了全礼,随后小心抬起头说道,“小的是上月才升晋乙字营的,庄主当初选拔人手来这次赏剑

大会的时候,特意将我从营中调了出来……”

“庄主的时间很宝贵,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

一直站在帘幕旁的年轻弟子突然开口,声音中有种不难察觉的警告意味。

那是甲字营的弟子,虽然不是最经常跟在庄主身边的那三个,但也绝非他可以僭越的存在。

无妨,他还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等待机会“露脸”。

想到此处,他将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

“鬼水帮帮主王尨的徒弟方才暗中寻来,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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