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宁地界,风裹挟着细细的沙尘无孔不入,君卿坐在仔细围了柔绡,铺了妆花缎的马车里摇摇晃晃,几乎要把刚吃了几口的透花糍吐出来。
和亲队伍走走停停三个月,如今终于走到陇宁,再往前走穿过风沙的源头,便到了君卿和亲之地,乌颌。
君卿撩开柔绡向窗外看去,阳光没了遮掩,肆意打在她的脸颊上,清透的莹白肌肤在阳光下泛光,忍着眼睛的刺痛和呼吸间细微的沙尘,君卿难得探出头来观望了许久。
“殿下,可要停下来休息?”
“上来将透花糍撤去吧,吃不下。”
透花糍本是京中常见的豆沙馅糯皮吃食,如今在边境陇宁却成了稀罕之物。
奈何君卿心里盘算着事,吃了两口便觉索然无味。
逐云扫了马车四周,确认无人靠近才三步并两步上了车,跪在软塌前。
“殿下,如您吩咐,这几日踏雪暗中跟着采买之人,果然见他去街上时绕路与人相会。”逐云压低了声音,手里快速打开刚刚拎上来的食盒。
和亲路程遥远,采买事务一直是礼部尚书刘大人负责。
“可看清相会之人面容?”
“未曾,但见那人身材魁梧,蒙脸负刀行于闹市,绝非善类。”
君卿嘴角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和亲队伍中太子的人果然坐不住了。
只是没想到,太子神通,竟然能将礼部尚书拉拢到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刺杀皇族这种株连九族的事也教唆得这位刘大人敢做。
虽然嗅到危险的气息,但君卿此时却冷静极了,这场和亲不过是她与父皇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她不能死,也不能受制于人。
脱身,必须尽快脱身!
“我要的东西,可曾买到?”
“买到了,殿下,您看。”
逐云从食盒底部抽出一件衣裳,素纱白里,并没有华丽的装饰,如此朴素的一件单衣,在锦缎横铺的华贵车厢里显得格格不入。
“殿下......实在是寒酸了点,只怕这粗俗的料子会擦伤您的身体。”
君卿拎起衣裳看了看,心里闪过京中凌云殿内无数珠宝锦缎,离京三月,一路上风餐露宿,君卿从未动摇过,而此时,她竟然有些酸涩。
父皇,您可知道卿儿这一路艰辛?明日事发,不知卿儿可还有命回京。
见这一路上寡言的公主此刻泫然若泣,逐云眼泪夺眶而出,公主娇养在宫中,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不知皇帝为何会听信太子殿下佞语,派自家殿下和亲乌颌,乌颌此时动乱,公主只身前往,前途未卜,届时如何能立得住脚?
如今和亲队伍中还有人要戕害公主,不知公主作何打算。
“傻逐云,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哭上了?”
君卿说起正事。
“明日事起,不必管我,只管跑,头也不回的跑,记住我们约定的地方,元一会带我去找你们。”
既然要刺杀自己,那仆从侍卫只要离得远远的,便不会有危险。
逐云闻言哭的更甚,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摇头,却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慌乱中还靠近公主,只会拖后腿,只好点头。
不敢多留,逐云收了透花糍便下了马车。
君卿将软塌下暗盒打开,拿出一件掌心大小的革袋,小心解开暗扣,将里面物事倒在手心里。
是一枚精巧的金鱼符,与单纯证明官员身份的鱼符不同,这是一枚能够调动粮草与兵力的符契。
找到陇宁都护陆彻,将鱼符交给他并宣之圣上旨意,命他调动粮草攻打乌颌,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君卿便不负父皇期许,能够平安回京继续做万人之上的高贵公主。
勾结外族,刺杀公主扶植傀儡,企图利用边疆之乱向朝堂施压,这些罪名,足够太子失去所有挣扎的手段。
想到这里,君卿原本低落的心重新沸腾起来,平边疆,安社稷才是重中之重,明日小小风波,有什么怕的?
入夜,星河垂地,遥远山坳里传来几声鸟类的鸣叫。
君卿睡不着,再次掀开柔绡看向车窗外,和亲队伍绵延几里,几支军队歇在外围,营寨周围点着篝火,星星点点将中心权贵保护起来,和亲队伍中除了公主还有礼部尚书、鸿胪寺卿等不少官员随行。
本应该是极有安全感的画面,可此刻君卿看来,此时情形与牢笼无异,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慢慢伸向她的喉咙。
黑夜中一抹不易察觉的身影快速靠近,一阵微不可查的风拂过,将她杂乱的思绪吹走,少年压低的声音响起:“殿下,这两日每日赶路比往常多二十里,进入陇宁地界以来,便一直有人盯着我们,若是踏雪带来的消息没问题,那么明日,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踏雪的消息不会出错。”
“离乌颌越来越近,这些人反而急了,怕是有什么东西,乌颌那边已经等不住了。”
“元一,明日的路线查探得如何?”
名叫元一的少年隐在黑暗中,递出一张小巧的地图。
君卿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指了距离此地十里地的一处山路拐角,“此地狭窄,无法容纳多人通过,届时队伍重新排列化为一支细长且没有左右军队随行的队伍,他们若想取我性命又不落人口舌,此处最妙。”
毕竟天家血脉暴毙,若是有人将所见报往京中,那必然掀起一番风浪,只怕太子也不想承受这麻烦事。
月光下,君卿细长莹白的手指轻落在泛黄的地图上,更衬得冰肌玉骨,元一不敢僭越,只敢扫一眼地图,立刻收回目光。
“殿下,此处虽临水向南,树木丛生容易藏匿,但是道路狭窄且南方便是悬崖,还请您三思。”
君卿将手收回,沉声道:“元一,我没得选,此处是他们选的,我能做的只有趁乱逃脱。三支军队紧随我的马车,我却不知哪支是太子的人,以你功力,也只能趁乱将我救出,不可正面交战。”
“皇兄将你派给我,是想让你一路保我平安,若是你正面厮杀,身负重伤,你叫我怎么办呢?”
阴影里的少年咬了咬牙,终于低声说道:“是在下无能。”
君卿轻叹,“不必自责,我自然相信你的本事,只是现在不是展现身手的时候,我要的,是我们都活下去。”
“明日若是……”
少年不做声,似是等君卿继续说下去。
君卿顿了顿,却什么都没再说。
清晨的陇宁冷极了,君卿在逐云的服侍下将素衣穿好,将头上的发饰、腰间的配饰,手上、颈间名贵的珠宝一并摘下,全身上下,只留一件素衣与手里紧紧攥着的鱼符,而那件笨重华丽的衣裙则被逐云塞在食盒中带了下去。
隔着车窗听完刘大人汇报今日行程,君卿应了声“允。”。马车缓缓晃动起来,赶着清晨的朝露,向着未知的地点前进。
道路越来越窄,君卿听见马车外的队伍变了两次,马蹄声越变越小,她知道,那处狭窄的悬崖拐角要到了。
不等君卿想更多,只听马车外传来一阵厮杀声音,刀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尖啸。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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