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前院众人刚刚用过朝食就接到了公主殿下的传召。忙换了官服一路来到后院,进入花厅,宁含章带着四大军头恭恭敬敬行了君臣之礼。
经过昨日见到秦知节的震动,赵攸宜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再见四大军头,还是让她有些感慨——毕竟前世的最后,没少看到宁含章对着他们的军牌黯然神伤。
宁含章令四大军头一一报上官职姓名,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公主不但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性子爱好,甚至连他们前世的结局都深深印刻在心:
折扇不离手的杨文彦,字博之,名门弘农杨氏之后,雅好诗文,平时比起武者,更像个书生,但剑术枪术超绝,因北椋频频犯境投笔从戎,战功赫赫,原效力于宁家军先锋营,沉稳机变,为四大军头之首,比宁含章稍长,甚至有时候宁含章在做什么重大决策之前,都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堪称智囊。此人对北椋积怨颇深,前世自己与高衡撕破脸皮后,他无法忍受高衡欺压,屡屡触怒于他,宁含章怕他被高衡记恨杀害,设计故意将之气走,后来才知道,他并未回到京师禁军内,而是投入自家大表哥郭晞麾下,后郭晞被诬陷时也受到牵累被杀,直到死别,宁含章也没能找到机会说清误会,成了他的心结。
容貌粗豪的是燕鹡鸰,本是明武关附近一盗亦有道的江湖人,后被宁含章擒获感化,投入军中效力将功折罪,加入宁家军破阵营后,凭着双手一杆偃月刀屡立战功,平素马下用一对护手双钩,身形高大健硕,性情直爽,很擅长一些江湖门路。前世燕都之乱里,大家多次靠他的江湖经验脱险,可在回到大周后,他便心灰意冷封刀辞官,飘然不知去处。
排行第三的郑霖容貌英武中带着三分和善,他也是明武关边军出身,忠勇果敢,爱财有道,喜欢占亲近之人的小便宜,但大是大非从不含糊,赵攸宜此时看着他乐呵呵的样子,仿佛还能记起他前世总爱说的那句“郑某大节不亏”,他总是说要攒老婆本,却在前世众人回到京城后,执意回到边关效力。就在赵攸宜被贬到京郊公主府之前不久,听闻他阵亡于边关,最终也没有娶上老婆。
再有就是秦知节,比起其他三人,赵攸宜是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且还那么年轻……再见多少还是有点唏嘘,但她也明白往事不可追,前路必会被自己改写,并未让这种喟叹心绪影响自己太久,笑着一抬手:“诸位将军辛苦了,先请坐吧。”
待众人落座定,侍女上了香茶,赵攸宜就吩咐青女将门关了,开门见山道:
“此次来别苑住不了太久,故而将各位请来,交代一些事,也商议一些事。”她环视座下众人:
“在北椋期间,此处就是咱们栖身之所了,陵川想听听诸位对打理别苑的看法,不拘巨细,畅所欲言便是。”
她话音甫落,燕鹡鸰便一拱手瓮声瓮气开口:
“蒙殿下器重,末将不懂后院事务,但擅长教人练武,我的武艺就是野路子,但胜在容易入门儿,末将以为,此番咱们带来的卫队不过五十人,万一遭逢大事,怕是会捉襟见肘,虽然身在他国无法招兵,但跟来的工匠侍从,也有二十多个大男人,殿下将他们交给末将,不出三月便能教会他们熟练使用刀枪。”
赵攸宜微笑颔首:“燕将军所言极有道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本宫先允准你准备起来。”
燕鹡鸰面露喜色行礼,又有些疑惑:“敢问殿下,为何需要从长计议?”
他一句话令赵攸宜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笑而不语,一旁的杨文彦一叹起身,将燕鹡鸰按住坐回位子,对赵攸宜一拱手:“公主莫怪,老燕就是这样……嗐。”他笑着摇摇头:
“其实公主担心的正是下官想要禀奏的,如今别苑中不止有咱们自己人,还有不少王府来的人,虽然有些小人之心,但下官料定,这其中难免有大殿下的眼线,如今咱们还需多多整饬内部,我们卫队五十个人可说是铁板一块,但其余从金陵来的侍从工匠等人,就不好说了,不过下官别无长处,唯擅教化,若殿下允准,下官可当此任。”
赵攸宜颔首而笑:“杨将军所言极是,此事就有劳你了。”
说到这里,燕鹡鸰也像是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一旁的郑霖起身行礼道:“殿下不必担心,左右先不练武,干活儿总可以吧,末将可以先带着咱们自己人……”他目光一动,又笑:“大殿下派来的那十个内侍也不妨带上,在后院开一块地方,种些菜蔬,养些鸡鸭,权作屯兵,这一年下来能省不少,还能看出他们的体格和秉性,更关键的是,咱们别苑这么多人,厨下和仓房一定要握在自己人手里,不然……”他敛去笑意:“恐有后患。”
赵攸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宗,却不料能帮自己周全此事的居然在卫队之中,想起前世看到和听来的此人于后勤经济方面的才能,她自然放心将此事交给了他。
刚刚议定,秦知节又起身加了一句:“殿下,末将觉得,每隔三两日带人上山砍柴也是可行的。”
他这话却令赵攸宜有些不解了,可看他那古灵精怪的样子,赵攸宜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只是勤快爱干活,略一思忖想到一个可能:“你是说……巡查周遭。”
“殿下英明!”秦知节咋咋呼呼地一挑大拇指,把众人都逗笑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摇摇头:“不过末将也不确定周遭有没有暗哨,得巡过才知道。”他这么说着,回头看了看宁含章,只见他微微一笑开口:
“有。”
“?”众人都转头看着他,宁含章不紧不慢开口:“别苑出门不到一里路口有个茶棚,茶棚跟小二都没问题,但老板是刑名行暗探出身,往进城的方向有个车店,负责栓牲口的小二跟其他人都不熟,而且会武功,从这儿往南向着宣府方向不到二里有个山寺,应该是荒寺,最近重修的,里面师徒两个和尚,师父武艺不差,而且后院拴着的狗碗里有带肉的骨头。”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宁含章却仿若寻常:
“还有,大殿下送来的十五个人,十个内侍有八个夜里睡着呼吸绵长,会武功,剩下两个肩宽背阔,应该也会角力之类的功夫,侍女倒大多都是普通女子,只有一个手背上有道伤疤的会武艺,但身手可能比那十个男的都强。”
他说完这些,整个花厅内落针可闻。
许久,秦知节忽然攥拳一锤掌心:“哦~公子你昨儿晚饭都不吃就出去,大半夜才回来就是干这个去了!”
话音甫落,就看到自家公子面上露出自己最害怕的那种表情,赶快一瘪嘴认错:“我错了,统领。”
宁含章叹了口气,也没法跟他计较,起身对赵攸宜道:“他们几人的看法,就是下官的看法,若殿下允准,我们从即日起就着手整饬别苑,定不教人抓了把柄去。”
赵攸宜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垂眸颔首:“好,大家已经想的很周全了,先这么办吧,我不在别苑的日子,会每五日让青女或蔚然来一趟,有事可以跟她们二人讲。”
众人闻言赶快齐声称诺,赵攸宜又着意勉励了几句,众人便起身告退,赵攸宜令蔚然替自己送众人,又撂下一句:“宁卿等一下,本宫有话说。”
宁含章有些纳闷,但还是乖乖坐好等着,待众人都退下去了,赵攸宜先对周青女道:
“去将小厨房早上熬的粥给宁卿端一碗来,另加些盐花。”
宁含章闻听刚想推辞,又在她说出第二句时愣住了,青女一笑下去,赵攸宜也发觉自己心疼之下一时失言,赶快找补:“以前在御书房的时候……你不就是喜欢吃酱菜,虽然从来不说,难道不是嫌江南菜色寡淡?”
“殿下竟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宁含章微微动容,赵攸宜心中爱怜却丝毫不敢露,垂眸肃容道:
“毛病。”
“下官以后改。”
“那倒不用,难道本宫还供不起你盐吃。”
宁含章正窘到不知该如何是好,青女端着喷香的鸭丝青菜粥回来递到他面前,宁含章赶快起身双手接了,也顾不得再推辞。
赵攸宜看他接了粥就要往一旁放,又开口言简意赅:“趁热喝了。”
“殿下,还是先说正事……”
“这也是正事。”赵攸宜丝毫不让:“往后别总饿着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五品将军。”
“是。”宁含章无奈,赵攸宜看他乖乖开始喝粥,也不再逗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让青女拿了过去。
宁含章一展开就认了出来:“这是别苑的屋宅图?”
“没错。”赵攸宜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你已经把这个宅子都摸了一遍,不过我想如果有屋宅图,应该更方便你排布众人,部署……”
听赵攸宜用上了“部署”二字,宁含章眉梢一动,赵攸宜遂起身往里间走:“你们跟我进来说。”
宁含章赶快拿好屋宅图跟上,赵攸宜回头瞥了一眼:“粥也端上。”
“……”
进入屋内,赵攸宜与宁含章对坐圆桌两侧,展开那张屋宅图刚要说话,赵攸宜忽然看了看窗户的位置,宁含章马上会意:“殿下不必担心,此处方圆五十步有什么生灵下官都能听清楚。”
赵攸宜一挑眉笑看着那图开口:“这是个旧宅,在高衡之前都有过两个主人,连带这次,共修葺过三次,之前椋帝一时兴起将宅子赐下后,他自己从没住过,一直都是锁着偶尔着人来打扫,所以这张屋宅图你只要记清楚了,高衡也不会比你更了解这里。”她轻轻一点后院所在之处:“本宫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能靠卫队守住这里至少两个时辰,你有办法吗?”
宁含章仔细看了看那图上所示,又抬头看着赵攸宜:“给下官三个月,此处将成铁桶一块,可抵御十倍之敌三日。”
“若火攻呢?”赵攸宜也看着他,宁含章抬手轻轻一点:“后院有井。”
赵攸宜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没那么快,你且准备着。”
宁含章却蹙眉道:“殿下,下官能不能问问殿下有何打算?”
说完这句,他又仿佛觉得自己僭越了,刚想起身认错,赵攸宜却笑眯眯开了口:“挑动北椋内乱,然后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赵攸宜便着意看宁含章的表情,却见他脸上一派平和,顿觉有趣:“你怎么好像预先知道一样?我跟青女说,她都吓一大跳。”
宁含章唇角微挑:“因为殿下刚刚已经告诉过下官了。”
“刚刚?”
“嗯,刚刚大家坐定,殿下就说了,在北椋期间,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赵攸宜琢磨着他话里的味道,心忽然一沉:“你说得对,我的确无意中露了心思。”
宁含章见她皱起了眉头,又想到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大皇子府过与虎谋皮的日子,一时心中酸楚,赵攸宜收拾好心思一抬眸,正对上宁含章含情脉脉看着自己,一时就被那目光攫住。
相对无言良久,还是赵攸宜先回过神,垂眸压住心狂跳,灵机一动抓了个说辞:“宁卿在可怜本宫?”
宁含章此时已经变成个煮熟的虾子一般,恨不得一头凿穿地板把自己埋地基下面,一时讷讷哪儿还找得到体面说辞,赶快起身施礼:“殿下恕罪!下官不敢,下官……”
“行了,哪儿那么大规矩。”赵攸宜看着他通红的后脖梗子只觉得好笑,漫卷了那张图往前一递:“办你的差事去吧。”
宁含章如临大赦,双手接了图纸迅速告辞逃走了,青女和蔚然正好端着点心进来,三人匆匆打了招呼别过。
二姝进得房内,蔚然笑着给自家殿下递上点心:“殿下,宁大人怎么慌慌张张就跑了,遭了训斥?”
“没有。”赵攸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咬了一口点心很满意——还是熟悉味道,青女做的枣泥豌豆黄。
“谁知道他慌张什么,都是毛病。”想到宁含章刚刚那个眼神,赵攸宜就觉得这块点心甜到了心里。
“殿下,咱们今日要回去吗?”青女给她递上茶水,这么问了句。
赵攸宜想了想:“高衡允我到明日午后,不过我不想太过分,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就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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