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换了大妆,赵攸宜带着青女二人前往父皇母后暂居殿阁拜见,进门却只有郭氏皇后在,皇后将她拉到身边坐着,告诉她父皇到前面和大臣们议事去了,看着自家母后眼中的眷眷慈意,赵攸宜一时忍不住,险些落下泪来——前世她回到京师,父皇已经宾天,没有几个月母后也扔下了她,随后她的人生便是急转直下,今生又要和亲,虽然许多事都还可以争取,但子欲孝而亲不待,终是永远的痛,去岁以来父皇龙体违和,已经是大周朝野皆知,或许他着急与北椋议和,也是因为此事。
皇后絮絮叮嘱着北地风寒,让赵攸宜明日花朝多穿件大衣服,她冷眼瞧自家娘亲,就知道她心里有事,母后一向如此,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但赵攸宜自己虽然跟母后更亲,性子却像父皇,喜怒不形,不过前世她懵然不知和亲一事,还在嗔怪母后啰嗦,此时她只想与她再多待一会儿。
不过很快便有随行鸿胪寺的大臣来觐见,与皇后商议明日宴请诸事,赵攸宜便只能告辞退下,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她从旁边高几上拿过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上:
“攸儿,这是娘亲的陪嫁,咱们郭家的传家宝,据说有逢凶化吉之效,你好好带着。”
赵攸宜看着盒子里精美的玉佩心中一酸,前世也是这一日,母后给了她此物,可彼时的她却还懵懂欢笑,只觉得是自己长大了。
捧着那盒子出门,檐下日光恰照在玉佩上,散出温润弧光,赵攸宜心中一动,想到刚刚母后说的“遇难成祥”前世她就是一直带着这玉佩,直到殒命那日,而今生第一日得到的第一个物件也是它,或许,这真的是让自己重生归来,遇难成祥的关键。
回到寝殿,她妥善收好玉佩,开始筹谋起翌日的花朝宴来。
北椋那两位大约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亲出降之事,既然一起来了,大概就是都想争取一下,毕竟自己背后代表的是整个大周的态度,根据前世所知,若要矬子里拔将军的话,二皇子高循的品性没有高衡那么混蛋,但自己和亲后不久,他便被老椋帝派去边关抵御北燕了,要影响北椋政局,避免前世灭国命运,自然要留在京师。
今生,还是逃不开跟高衡一番纠缠,赵攸宜想想就觉得反胃,不过也拜他上辈子对自己的轻视,他许多秘密都不曾瞒着自己,赵攸宜有信心,今生可以与他虚与委蛇,保全自己,也护好身边人。
翌日天还没亮,她就被青女二人揪了起来,梳洗打扮,着了鸾袍凤冠,化了两国当下都时兴的妆容,揽镜自照无一不妥,云蔚然双手一拍:“公主真的是风华绝代,容冠大周。”
赵攸宜从镜中嗔了她一眼,也忍不住微笑了,其实她最常听到的溢美之词是“容冠京师”,就连这个也未必就是实至名归,京师贵女圈中,颇有几位貌美姝丽,大家也不过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因她是公主,无人敢越过去罢了。
若这四字在前世还能让她窃喜一番的话,今生更像是戳在心上的刀——容色倾城,也不过是敌国皇帝掌上玩物,可见容色若无权柄或真心相配,只会是对着自己的利刃。
不过感慨归感慨,赵攸宜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扶着青女的手出了殿阁,登上肩舆,一路往花园而去。
赵攸宜掐算好了时辰,提前在园中曲水旁自己的位子上落座,隔着水晶帘一边环顾整个宴会,一边等着父皇母后,同时为表尊重,大周这边应邀参加花朝宴的文武群臣特别是年轻的公子们,也尽数到了。
赵攸宜一眼就看到宁含章坐在右侧靠边的位置上,既是参加宴会,他并未着甲,而是穿了一件碧色挑绣银竹叶的长衫,头戴素银发冠,虽然素雅却难掩过人的容貌。尤其一双狭长星眸,目光流转间如月落深潭。
意识到盯着他看了太久,赵攸宜轻叹回神,心道幸亏有珠帘,却不知座下之人也有所察觉——毕竟是机警的武将,从感觉到两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时,宁含章就在找目光的来处,确定了是公主一直盯着自己看,他慌忙垂眸,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跟她目光对视,但也能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宁含章从疑惑到紧张,更夹着许多别的心绪,赵攸宜移开目光时,他后脖颈已经开始渗汗了。
异样感觉消失,他试探着抬头,却看不清水晶帘后的风景,心中悠悠长叹,一直横亘着的那个决断又更笃定了些。
赵攸宜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平复心情,心中黯然却无法排遣,刚刚想到权柄和真心时,她就已经料到,今生的自己怕是再也得不到对面那人宝贵的真心了,不过就像他前世所做的,珍爱一人,并无须回应,前世的他可以,今生的自己也定然可以。
内侍悠长一声:“大周皇帝陛下驾到”打断了她的心绪,赵攸宜带着众人起身大礼相迎,便见自家父皇携母后登上御座,先慈爱对着自己一抬手,又让众人平身落座。
而在他左手边客席上最尊贵的位置上落座之人,容貌做派无比矜贵,正是北椋大皇子高衡。
赵攸宜瞟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拢在袖中的手却攥成了拳,高衡的容貌的确不错,剑眉凤目,轮廓带着北地人特有的深邃,眉宇间颇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只不过隔世而来,赵攸宜早知道他是何等阴鸷狠厉,若非为救国,她此生断不想再与他牵上什么干系。
大周皇帝一抬手,花朝宴开始,一时觥筹交错,两国虽然刚进行了一场大战,此时面子上倒是一团和气,宣府精心准备的歌舞更是烘托出一片升平祥和之气,不过赵攸宜也注意到了,高衡身后的那些身量健硕,面容刚毅的北椋臣子和自家父王右手边大周的武将们,没有一个脸上是真心笑意。
她自己也早就明白,绥靖,是无法换来真正的和平的,只会让那条北地狼更加得寸进尺。
思及此处,赵攸宜抬眼看了看高衡,却见他轻轻撂下酒杯,屈中指敲了敲桌案,动作从容优雅,像是合着音乐打拍子,却令赵攸宜悚然一惊——太熟悉了,这是他和下属约定好什么,要动手的暗号。
不过转瞬她又暗笑自己心中对此人居然还有畏惧之心,他要做什么,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如她所料,高衡背后一位将领忽然起身,笑说歌舞无趣,要为大周皇帝舞剑,高衡还故作姿态地训斥了几句,赵攸宜转向自家父皇,却见他容色平和,笑着一抬手:“无妨,歌舞退下吧。”
赵攸宜心中暗叹:自家爹爹虽然对儿女无情,拿发妻也只当笼络制衡郭家的筹码,但若论起帝王心术,是谁也不及的,但剑总有双刃,他欲将天下英才为棋子,就注定劳心劳力,生性多疑,难免落于至察无徒之境,也因为他不敢放手军权,导致大周国力虽强,兵力却总是差那么点儿意思。
赵攸宜思绪飞远,宴会场中的北椋将领却已激起阵阵喝彩,赵攸宜面带赞许,心中却是哂笑——此人她认识,高衡的亲信,北椋禁卫副统领沈放,也算是智勇双全一位名将,不过比起宁含章差远了。
想到宁含章,赵攸宜便转头看向他那边,却见他也是含笑看着敌国将领施展刀术,眼底却沉着她能看懂的不屑与寒意,左手似不经意缠玩着他那两条刀彩——可以看出是十分不耐烦了。
赵攸宜一时好笑,忽又有一丝凄凉:前世你数次将此人打得落花流水,今生就算了吧。
她这么想着,垂眸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压下喟叹。
此时沈放那边也收了招式抱刀对上位恭敬一礼,高衡赶快执杯起身,端端正正对着大周皇帝祝道:“陛下见笑,是我这手下饮多了失态,不过也是我大椋儿郎多为此真性情,不如贵国世家公子,谦逊有礼。”
他这话听着是自谦,实则傲慢得很,坐下许多大周官员特别是武官已经变颜变色了,周帝倒仿佛并不在意,只是举杯笑道:“刀法着实精湛,当赏。”说着便示意内侍端上事先准备的金银彩头,托到沈放面前。
前世也是这般,但彼时赵攸宜看不懂,反倒觉得人家耀武扬威,自家父皇还要赏赐,有些憋气,也是因为这个,才在高衡挑事的时候,出头问大周可有勇士应战,可隔世而来的她却懂了,自家父皇才是会杀人诛心的。
赵攸宜看着御座,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的确是个好皇帝,为了做好这个皇帝,他放弃了做一个好夫君和一个好爹爹,她曾经怨他,可如今她懂了,却要离开他了。
一如前世,沈放在高衡的示意下面色尴尬地谢了赏,高衡又笑说只看北地刀法无趣,也想欣赏大周将领一显身手。
赵攸宜抬眸看向高衡,今生没有了那荒唐的一场“巧遇”,这算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可他却一如前世,带着探究目光看向自己。
果然可恶。
赵攸宜这么想着,暗恨自己前世居然就中了他的圈套,转头看看父皇,却见他也含笑看着自己,赵攸宜忽然明白,无论她是糊涂还是清醒,高衡将的这一军,必要自己还回去。
于是她笑着起身,一如前世对着自家父皇盈盈拜下:“父皇,陵川想对大皇子说一句话。”
周帝自然乐见如此,颔首允了,青女便撩开水晶帘,赵攸宜对上高衡惊艳目光,平和得体一笑:
“椋国将军勇武,我大周儿郎也不遑多让,不过我们大周一向待人以诚,以礼,有朋自远方来,当以鼓乐怡宾,怎可对嘉宾刀剑相向,如今两国和议,我父皇亦以止战息兵为念,何必再动干戈。”
她一颗软钉子,令高衡心中憋闷,却挑不出错去,只能暗恨属下出的馊主意,反倒让人家公主指桑骂槐,轻视了几分,正待开口找补几句,却见陵川公主微微一笑:“但为表诚意,本宫倒要举荐一人。”
她这么说着,看向成怀瑜:“成大人。”
成怀瑜万没想到人家点将,公主叫了自己一个文官,但好在反应快,赶紧起身行礼,只听公主又道:
“我大周礼部郎中成大人,想来大殿下也认识了,成公子尚未入仕时便有京师第一才子之名,琴技冠绝京华……”
成怀瑜听她说出那句“想来也认识了”心忽地一沉,似乎明白了公主从昨日起对自己态度大为转变的缘故,一时心慌意乱,又听她一声唤:“成卿家,本宫想请你为大殿下,二殿下和诸位椋国嘉宾抚琴一曲以贺,不知你愿否?”
公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成怀瑜还能说什么,只能咬咬牙,再拜下:“实乃下官之幸。”
赵攸宜很满意,笑着示意琴师将瑶琴奉上,便转身回了水晶帘后。
大周公主的气度和美貌,令在座众人都心折不已,二皇子高循执杯遮掩,对自家大哥笑道:“陵川公主果然名不虚传,才貌双绝,大哥你若再犹豫,小弟可要出手了。”
高衡一场宴席连吃了几个憋,气的腹内都在翻腾,却还只能装作云淡风轻,微微挑唇:“老二,你少喝点吧。”
谁知二皇子却仿佛存心想让自家大哥更气一些,从蹀躞带上摘下一管竹箫便起身走到周帝御驾前潇洒一礼:“陛下,小可献丑了。”
语毕执箫轻按宫商,竟是无比自如顺畅地和上了成怀瑜的琴音,一时琴箫争胜,难分高下,引得双方君臣赞不绝口。
前世赵攸宜并未点成怀瑜抚琴,自然也没有高循仿若开屏的这一出。
赵攸宜觉得有趣极了。
果然自己不气,才能看出他人的欲与惧,才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一场花朝宴,靠陵川公主机智化解了大周的尴尬,北椋虽然有些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但也算展示了武威,打个平手,一时宾主尽欢,仿佛为这虚假的和平,又添一彩。
但对于赵攸宜来说,这一场筹谋可算大获全胜,因为她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维持表面体面,让高衡吃个小憋,保住宁含章的安妥。
至于成怀瑜,并不在她考虑范围,他于此事,只是一颗好用而华丽的棋子。
不出许多人之所料,花朝宴的第二天,大周皇帝便下旨宣告天下,为表周椋兄弟之国诚意,特赐陵川公主和亲椋国大皇子高衡,永结秦晋之好。
不过圣旨一出,也有不少人真的,或假装“震惊”,处于暴风中心的赵攸宜反倒闭门不出。
想要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见人是最安妥的,外界猜你伤心欲绝也好,惊惧不已也罢,终究只是猜测。
其实赵攸宜只是关起门来,靠读书和刺绣打发时光,平复心情。
今日她打算出门了,毕竟明日就是父皇母后带着大队人马出发返回国都的日子,而她则要留在宣府待嫁,只有少数鸿胪寺及礼部的官吏和随行卫队会留下处理诸事,戍卫安全。
花了整整一天把为母后贺寿的福寿绵长图收了尾,赵攸宜看看天色尚早,就又找了一条葱青色的帕子,拿黑丝线掺着银丝,细细绣了一只飞鹰。
她终是放不下,打算拿这个给宁含章当临别赠礼——就说想到儿时情谊心血来潮,就说感谢他一路相护,自己都要和亲了,他还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即使是这鹰……也可以说成是巧合。
赵攸宜剪断丝线,对着阳光欣赏自己的绣品——她的绣工只能算平平,但这只鹰倒是栩栩如生,毕竟当年在北椋被苛待和在大周被软禁的日子,她总是喜欢陪着宁含章看天上偶尔飞过的各种飞鸟。
他说过,他喜欢飞鸟,特别是雄鹰。
带着绣品,赵攸宜来到帝后二人暂居的殿阁,一进门就被自家娘亲搂在了怀中,其实这几日她对外闭门不见客,晨昏定省还是每天都来的,也每天都被母后拉着,少看一眼都不行。
赵攸宜每每被她弄的鼻端酸楚,还要说话宽慰,虽然她也很想像百姓家的小儿女一样,出嫁临别搂着娘亲好好哭一场,可这事儿前世已经做过了,除了徒增伤感,并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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