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轻咳道:“咳……二位欲见她,自是不难。乐师歇在二楼,我引二位去罢。”
守玉颔首:“多谢大人了。”
越过红栏雕花扶手往上,香气愈发浓了。二楼往来人士服装各异,见观南循着一女子望去,林昭便同她道:“群芳宴请了近二百余人,二楼都是些江湖人士。”
“原来如此。”观南回眼,“我见她穿着不似我朝制样,背上还带把弯刀,想来是自西域来的?”
“正是。”他颔首,忽得蹙眉狠狠咳嗽几声,整个身子都颤起来。
守玉作忧心状上前:“你如今身子怎地愈发弱了,莫不是这香薰得?”
“无事。”林昭收了帕子,“这香确实有些浓了……不过我却亦属实不同往日。”
那帕子上有血。观南同守玉对视一眼,无声摇头。
路过一处宴中,有几人围作一团似看戏状,面上桌上置了盆净水。
一人老神在在扣了盖子,嘴中颂出些经文。众人瞅着他跳大神似的来回转了一圈,睁眼开盖,盆中竟忽得绽出一朵莲花。
观南扫过一眼,心下有了数:“原来是瞬生莲的把戏。”
守玉望过去:“瞬生莲?”
“坊间坑钱的骗术罢了。”林昭不屑嗤笑一声,见众人纷纷叫好往那人手中掷铜板,便道:“不过以假代真,李代桃僵之术,倒是也骗得了他们的钱。”
席中做法之人嘻嘻笑着收了钱。见有人好奇去碰那莲花,连忙扣了盖子:“我这可是昆仑玉虚宫中的仙莲,中坛元帅听过么?碰坏了你赔可不起!”
他搬出三清的名头,竟还说得有理有据,众人半信半疑地瞧着。
观南听见这话抬头去看守玉,见他也笑着垂眼同她对视:“玉虚宫中有没有莲花暂且不论,那莲花可是假的。”
她便笑:“我晓得,是通草做的。”
“甚么三清还是菩萨,统统都是诓人的。”林昭嗤了一声,“人间诸多苦厄荒唐,神佛整日只诵经度化,又救得了谁?”
守玉挑眉:“将军原来不信神?”
“我是自然不信的。谢大人信?”
他摇头:“神仙这东西么,自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了心中多出些快慰,不信倒也少了上供的银钱。”
这人又是一贯的避之不谈。林昭问不出他的话,又来问观南:“娘子觉着呢?”
“我?”她眨眼,不动声色将话引过去:“我是觉着,倘若真有神仙,那也是人先得了道才成的神,也要福泽世人的。
今日鲜卑使者来贡的赤焰花,不正是所谓神降圣物么?”
“神降圣物……”林昭大抵是觉得好笑,兀自低头咳了几声,“归根到底是一朵花罢了。”
终究没有再提。
三人往前去。二楼中人头攒动,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从她身旁跑过,其中一个拉住另一个手:“你跑慢些!教夫子看见了又要骂你!”
“夫子哪里还管得到我!”男孩冲伙伴吐舌头:“你不晓得么?带我们来的柳夫子遇见他前未婚妻了,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甚么柳夫子?观南下意识侧身去听,下一刻守玉攥住她指尖,低声道:“谢婌在那。”
林昭瞥一眼那处,“柳粲然……这么多年,柳家也竟死得只剩他一个了。”
观南这才恍然记起。
原来那日谢婌自太学回府后,谢府便对外称已将她寻回。今日谢衍受邀,估摸着是怕妹妹嫌闷,便带着谢婌也来了。
林昭侧身看他二人:“原来是尚书令家的儿女。你几位同为谢家宗亲,谢大人不去见一面么?”
“我晓得他们要来。”守玉摇头。“不过也几年未见了,不如林将军先去忙,我二人待与他叙了旧再自行去见乐师罢?”
林昭正有此意,与他指了乐师之处,便告辞先上楼去了。
观南牵着他指尖,颇为无奈:“一定要去见?”
“谢允乃是谢婌亲叔父,算不得远亲,不见恐怕不合礼。”他低声安抚她:“聊不过半刻,谢婌身前还有人呢。”
“我不是不想见,只是觉得……”
谢婌难不成还要叫她叔母?真是荒唐。她叹气,抬眼望过去:“柳粲然?”
谢婌的烂桃花竟还不止宫中一个。
“他二人是前未婚夫妻。”守玉亦是觉得有趣,“柳家遭贬时便将婚约废了,道是小辈无意做不得真,不过如今瞧这样——”
倒不像是没有情谊。
至少柳粲然不是。
观南不禁抬眼:“你怎么什么都清楚?”
朝中大官记得便罢了,怎么连这种陈年旧事都知道?
“我将谢允脑中记忆取出来吃了。”他笑起来,眼中光芒细碎:“娘子信么?”
……
庭中谢婌挨着谢衍,手中筷子夹住菜递去柳粲然身前。柳粲然正受宠若惊地要接,下一刻谢衍径直起身截胡:“我爱吃,给我罢。”
“阿兄!你不是最不爱吃辣的吗!”谢婌气极,差点将碗筷砸过去,“你净欺负他做什么?”
谢衍冷笑:“我欺负他?婌儿,我看你是魂都被勾走了。”
“往日婚约是他家先退的,我倒是想知道,他怎地还有脸坐在你身侧?”
柳粲然默然垂眼。谢婌抿唇,不自觉低下声哀告他:“我不都说了,是我一人的过错么?是我对不住他……”
谢衍冷冷瞧着他:“你何处对不住他了。既没本事娶,如今又装什么——”
谢婌猛然起身:“叔父!”
其余两人皆怔住。守玉正饶有兴致看着戏,冷不丁被谢婌乞求目光看过来,被观南扯袖子才回过神。
他茫然道:“她唤的是我?”
“不唤你还能唤谁。”她推着他往前走,“快些走,小辈们都等着呢。”
来至三人眼前,只得默默受了长辈礼。谢衍这下也不敢闹了,招呼多上两幅碗筷才道:“叔父,你怎地来了?”
这位冰山似的叔父不是最不爱赴这种宴,还斥责旁人是废物纨绔么?身旁竟还带着位姑娘……
守玉莫名想呛他一句,被观南拽着袖子才忍下去,咳嗽一声故作严肃道:“我怎么不能来?你叔母想来,我陪她来的。”
原来是叔母。谢衍放了心:“衍儿见过叔母。”
纵使观南早有准备,听见这句叔母也不禁望天望地,半晌才扯出笑来:“好……衍儿。”
谢婌不知怎地兴致不高,叫了句见过叔父母就坐回位上了。到了柳粲然,此人拘谨起身,竟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个大礼:“晚辈见过夫人。”
观南应了声,将他扶起。待重上了菜,酒席照旧,她才敢伸手揉揉脸颊。
扮笑了太久,脸都僵了。
正揉着脸,守玉忽然凑过来,同她嘟嘟囔囔道:“还从未有人叫过我叔父呢,显得我好老啊。”
她下意识去看他。
谢允实则只是而立之年,面容仍旧俊朗而有书生气。至于守玉自己的那张脸,是怎么也算不得老的。
他同她凑得近,她仿佛从他脸上看见些委屈。
观南脑中忽得出现他往日朝她卖乖的模样。
她只道:“凡人辈分如此,不按年岁作序的。”
他大抵哼哼了一声,“我那些师兄都已入金仙大能,师尊座下弟子中也是我最小,不也是按年岁排的么。”
观南心中腹诽:若是真论年纪,她都能当他姑奶奶了,不还是需得唤他一声师伯。
眼见谢衍望过来,便拍拍他肩膀,“坐直了,你扮的是长辈。”
守玉正要坐回去,忽得又扭头过来:“不是还要去见乐师么?我看他们三也是拘谨得很,不若你我还是寻个由头走罢。”
观南闻言,往席上其余三人一看,三人皆离得不近不远。
谢婌抿唇不语,谢衍木着脸给妹妹夹菜,柳粲然则瞧着略显多余。
气氛冷冷清清。
似乎只有她二人凑着脑袋在这腻歪。
倒也是。这样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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