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甘心留在掖庭。
欧侯云青,自视甚高,傻乎乎地觉得凭自己和几个世家公子的关系日后就可以出将入相;王茂就更蠢,以为可以抱住欧侯云青这个外强中干的草包,以后就能衣食无忧;就算是那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张彭祖,他所做的事其实无一不是一种对生父张安世的示威;那皇曾孙呢,他不会对这掖庭之外的世界产生兴趣吗?
平君给病已夹了一块羊肉,脸上恢复了平和的微笑,却有点欲言又止。
病已默默吃着,几次要说话却被张贺的声音打断。
直到两家人告别,他们也没把藏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
这天上学,病已对曹伦依旧恭敬有加,而在曹伦去忙公务的时候,他也总有许多自习的时间,曹伦的书架不仅有《左传》、《春秋》等古书,更有着当代文学大家的作品集合,如司马长卿所著《子虚赋》,贾谊所著《过秦论》,还有太史公司马迁所著《报任安书》……
司马迁情真意切,病已浅浅读来,已能体会其忍辱负重的艰辛之路和“成一家之言”的理想抱负。
下学后,病已再次遇见了羽林军换班,军士们动作干净利落,身上的铠甲与未央宫的宫墙仿佛天然相衬,显得英勇庄重。
而病已看着这些模式化的步骤,突然觉得这宫墙之内,连些花草湖泊都没有,真的好没意思。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有些想在宫中好好走走。
少府直接通向掖庭。掖庭有宫女司养桑、染布、制衣、浣衣,亦有掖庭狱,关押着犯了事的宫中人。
病已随意走着,而后听见了一阵幽幽的哭声。
那哭声似乎来自掖庭深处,病已从没去过,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人。但这哭声让他想起自己的乳母,两个在郡抵狱努力活下去还将他带大的女人。
印象中,她们如寒冬的腊梅,独自绽开在阴冷的监狱,绽放着动人心魄的坚韧,只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哭泣……
可她们的哭声小心隐忍,也不似现在这空气中飘荡的声音那样哀怨。
他朝着哭声的源头而去,那声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凄厉……
哭声从一处小院里传来,这小院的院门没有关紧,病已直接走了进去,令他惊奇的是,这院子里居然有草,杂草丛生。
他踩过那些草,终于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哭声的来源,从背影看,那是一个残破的花白头发的女人。
他就那样站在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身后,心里默默祈祷她不再发出这样凄厉的哭声。
而女人也似乎感觉到身后的来人,她转过身,露出一只空荡荡的眼窝和脸颊一道从嘴角到耳后的触目惊心的深褐色疤痕,整个人就像已经彻底干枯的老树根,甚至发散了腐烂的味道。
嘶……病已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三步。
“斌儿……”那妇人口中幽幽喊着:“是你吗?”
她挪动着自己瘦骨嶙峋而笨拙的身体往刘病已挪过来,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路了,只会爬行,不会站立。
病已继续后退着,话音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你……你是谁?”
“斌儿,你终于来看阿母了……”
妇人突然加速,病已被她逼得继续后退,却在此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
病已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平君。
“病已,快跟我走。”她眉头轻皱,拉起病已就跑。
两人跑出院门,又向着夕阳的方向跑过青砖铺成的宫巷好远,直到拐出了巷子,平君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
她的小脸因为奔跑晕染上一抹红晕,眼睛里反照出夕阳的光辉,柳叶细眉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工笔勾勒,有种沁人心脾的美感。
她的手仍紧紧握着病已,病已感受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体温,望着她的眉目,一时都将刚才的心悸抛在脑后。
平君缓了缓,转眼看着病已:“病已,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那里的人脑子都有毛病,不敢惹的……”
“脑子有毛病?”
“对啊,说起来也都是些可怜人,但是犯了事就必须要接受惩罚,来掖庭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知道,她们有的啊,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处死,活生生疯了,或是被人逼迫喝了堕胎药的,或是直接被杖残了的,唉……总之都是只剩一口气吊在这世上。”
平君说完,发现自己还拉着病已的手,便立刻缩了回去,朝病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病已默了默,道:“掖庭真不是个好地方。我本想着,在这附近走走看看而已,没想到就听见了那妇人的哭声,被引了去,吓得我腿都软了,幸亏遇见你。”
平君便道:“是,皇曾孙殿下初回未央宫,应该在自己家好好逛逛。”
病已苦笑一声,自己的家?他不知道未央宫现在是不是他的家,或许,他早就没有家了。
平君将他这副神色看在眼底,带着他往张贺家走着,夕阳照在他们身后,影子拖得老长,给清冷的青砖上了一层阴影。
她说:“掖庭是先帝给取的名儿,以前叫做永巷。永巷很邪门,邪门就是从戚夫人被吕太后做成人彘开始的,相传戚夫人当初就一直在永巷哭,到现在都阴魂不散,所以进到掖庭的妇人啊,多会被戚夫人的魂魄侵扰,变得神神叨叨的。”
关于诸吕之乱前前后后的故事,病已听史家的前辈或多或少地提起过,但经过今天这次经历,他才终于将那些很远很远的故事与自己的近况彻底地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自己的家也是因为这未央宫彻底消亡的。
天子的权力仍在,大汉的辉煌仍在,而有的人,终究只是历史中的一个名字,一粒尘埃。
“病已?”
“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平君忽闪着眼睛:“你想去太子宫瞧瞧吗?”
“太子宫?”病已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平君镇定自若地再次问道:“病已,你想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病已觉得这个姑娘能够轻松地看透他的心思。不错,他从来不是想在掖庭随处走走,他是想去太子宫看看的,他想去看看,自己的祖父生前生活的足迹,他甚至想知道,自己的曾祖父是怎样成为那个让人又敬又怕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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