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偃龙枪内气浪翻腾，红缨处坠着的三枚长条水滴互相碰撞，发出海风呼啸萦绕耳畔，豆大的汗珠滴入其中，云岚脸上是万分恐惧。
碰到断水偃龙枪的瞬间，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沌。
喜怒哀乐，贪嗔痴恨，还有…还有…她分不清了，河堤崩塌，她被毕生所有记忆瞬间吞没，每一寸肌肤都在收缩，往里贴去，挤压着彼此，以对抗将她席卷的空虚。
原生的重瞳，如今眼角的泪痣，恍恍惚惚，她已然看不清自己的面容，那双眼睛究竟是来自于哪个‘我’，她想要看清。
她看不清，那个身影，好像就要被吞噬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然而，她根本感受不到这具躯体。
“云岚…”声音遥遥远远，云岚蓦然回头，不是霁川，谁也没来。
霁川本就不在这。
云岚意识乍然回笼，扶光吹开茶沫，淡淡抬眼望来。
谓之断水偃龙，断水之法有二，外力介入，直接掌控。
断水偃龙枪在扶光手中，是为介入，水火相济，调和制衡，此番到了云岚手中，是为助长其水属。
云岚将断水偃龙枪推回扶光面前，“抱歉，许是因近期神四紊乱，这实是脱出了我的掌控范围。”
扶光掏出一本册子，微微摇头，断水偃龙枪飘了回来，她看着册子说：“且再想想。”
云岚望着册子外封出了神，若上面记载的，是她消散前的交代，会写些什么呢…
云岚开始以傍观者之视角，推算己身命理。家与冢，在归宿的尽头，她看到了一捧坟冢，带着她自认为配得上这条命的宏观的理想价值。这便是她所选择走向的命运。
在她的潜意识中，家与冢的权重本就严重失衡。
失衡至极，必反之。
“‘我’字愈重，根系太轻，日益失衡，达到临界之极，即使‘我’为合抱之木，历经风雨摧折，浩海无边，亦仍与浮萍无异。”云岚恍然大悟：
“幻术为海，修行者皆需存我，若‘我’字独大，一叶障目，随着对术法的探索欲发深重，更是难以自拔。”
云岚握紧茶杯，石桌上被留下道道白色拖痕，咯吱摩擦极为刺耳。
“所以，这也是她的瓶颈，亦是探寻幻生术必经的瓶颈。”
呼吸愈发急促，她看向扶光的目光满是兴奋：“她也是这样说的，对吗？”
“嗯。”扶光翻过书册：“她说的简短，但也差不多。”
“…”云岚感觉，扶光在说她废话多。她稍稍端正坐姿，“待我完全掌控此枪，便能进入地渊暮光带，对吗？”
“差不多。”
得到了扶光的允诺，云岚眼前一亮，看到的断水偃龙枪的瞬间，空虚之感止不住地再次涌上心头，小腹下意识紧缩着，还真是记忆犹新。
她调整呼吸，伸手欲再次握住断水偃龙枪，扶光出声阻止：“你死在这，我不好交代。”
弹指一挥，凤火点燃，断水偃龙枪被层层包裹，云岚并未缩回手，待凤火燃尽，断水偃龙枪表面满是漆黑火痕环绕，扶光道：“火痕可助你一时，我能教的只有锻体，至于练心，你有过最好的指引。”
“我明白。”云岚肃然起身，接过长枪，手腕一转，红缨画圆，稳当落地，“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学什么？”
“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师傅？”
“不必。”扶光起身向前，书册被留在了桌上，云岚目光在此停滞，不由缓下脚步。
扶光脚步声渐远，“想看便看，后果自负。”
这话说的，云岚不信邪，立马向书册飞扑而去，她倒想看看能有什么后果。
这第一页，只写着四行字：
‘此人性子犟，她若有想去之处、想做之事，望成全。
然，地渊暮光带除外。’
‘且极其反骨，凡事无需强加于她，越是如此，她心中亏欠越甚，动力越足。’
“这就把我老底揭开了？”云岚嘟囔着，翻开第二页：
待她与你相处之时，坦荡、平和，可入暮光带。
……
再翻一页。一片空白。
故意的？
云岚又将书册来回翻过几遍，结果依旧，她怒而将书册摔到桌上：银竹果然是故意什么都不留下！
银竹但凡有几句遗憾嘱托，云岚便有了方向和尽头，足以托付她所有的亏欠，只要走到尽头，便可两清。
扶光正靠在树下，坦然投来目光，她向云岚承认自己的私心，她让云岚随自己学习枪术是出自私欲，坦承自己做不到忘记故人。
云岚承认，如今需要断水偃龙枪的确实只有她。
云岚转身向栖风台中心走去，长枪在手，她不自觉地挽起枪花，动作逐渐得心应手，正是得意之际，下一瞬，长枪失横摇摇欲坠，她手脚并用地想要挽救——啪。
没成功。
“噗。”扶光的笑声很轻，云岚深深把头埋了下去，好尴尬，赤红银甲闯入眼帘，扶光将枪捡起，忍着笑意：“没事，我教你。”
“枪头吊千斤土，扎马步，一个时辰。”
“手放松，枪被你攥地跟死物似的。”
“拿稳了。”
汗水如雨，云岚沉浸在练枪中，不知不觉月光洒下，她以一个完美的枪花收势。
扶光道：“今日到此便可。”
“嗯…”云岚如释重负，抱着枪往树下一坐，烂泥似得散开。
这运动量，已经可以抵她上辈子的一年了。
扶光向她走来：“我送你一程？”
“不用。”云岚道：“放心吧，我很珍惜这条命的，在火痕散去之前，我不会进去的。”
扶光在她旁侧坐下，相隔三尺，不远不近。
扶光说：“当我不存在也行。”
云岚散漫道：“扶光战神光芒灼灼，如日如火，这岂是我能忽视的。”
扶光沉默半晌，道：“这话，她也说过。”
云岚被气笑了：“我是不想回去见霁川的幻影而已，您就别操心了。”
何必在这哪壶不开提哪壶。
扶光似听不出弦外之音，继续问：“为什么？”
云岚合上眼睛：“虽说是海市蜃楼，但不也是时刻在提醒我，他不在我身边吗，本来就够心烦意乱了，我回去干嘛。”
扶光：“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原来你也知道我不想谈啊...’吐槽的话刚到嘴边，云岚又想，算了，聊一聊，也能多放下一些。
“你问吧。”
扶光缓缓开口：“我不明白，为何你们从不认可对方是自己？”
云岚反问：“那你认可将涉月是你吗？”
“我记得她的所有，我会带着她的那一份活下去，想让世间少些无可奈何。”扶光道：“但我，无法为她做到这一步。”
“是啊，很奇怪吧。”
月亮侵在云海之中，占据了大半的视眼，云岚不由得身体放松，“我和她，明明有千万个理由，能心安理得的吸纳对方的记忆，把对方彻底当做自己的一部分，就这样活下去。”
她在那个世界的身体早就垮了，在长期的情绪搓磨之中，体能被大幅削减，就连承受情绪的相应能力更是直线下降。
在她被情绪完完全全包裹的那几年，亦能靠着身体的底子，极少生病，可随着年纪愈长心智愈稳，却是稍微重些的情绪，就能引起生理反应，不仅生病，还有一半是从未得过的病，不至死，能治，但磨人。
所以，猝死在工位上也是情有可原的，若说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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