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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茶案，公主与太傅相对而坐，礼节过后，一时相对无言。
茶香缭绕，满室寂静。
诡异的气氛中，姬元玥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嬷嬷在备笔墨纸砚，太傅先喝茶。”
秦相徵颔首，端起茶杯轻抿了口。
神情淡然，波澜不惊，仿若方才什么没瞧见。
但姬元玥不能当做什么没发生，她昨夜才打定主意要抱这个大腿，把他哄到自己阵营来，必然得给他留个好印象，不能叫他认为她玩物丧志：
“我们没赌钱。”
宫里是不可以私下赌钱的。
秦相徵抬眼，温声道：“嗯，臣看见了。”
有一瞬间，姬元玥感觉他眼角弯了，可仔细看时太傅仍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
许是怕公主难为情，还贴心的夸赞了句：“看起来，公主牌技不错。”
姬元玥下意识问：“太傅也会叶子戏？”
话问出口方才反应过来他应是从她脸上纸条最少分辨出来的。
秦相徵淡笑着答：“闲暇时也会与好友以此解闷。”
这个回答很出乎姬元玥的意料，她实在没想到看起来这么风清月明的太傅闲暇时竟也会玩叶子戏。
那场景，她有些想象不出来。
“那有空我们一起玩。”
秦相徵默了默，点头：“...好。”
这事至此就算揭过去了，姬元玥松了口气，问：“太傅今日教什么？”
秦相徵：“臣不知殿下学到何处？”
这个问题让姬元玥微微顿住。
上辈子四书五经她都学过，宫规也能倒背如流，《史记》《汉书》在麟兰也都读过，可那是多年成果，眼下她刚从桃花村回来，不该会这些。
姬元玥仔细回忆后道：“《千字文》。”
她当年进宫时，夫子就教到这里。
姬元玥边说边打量着秦相徵，刚学完《千字文》意味着才过启蒙阶段，比她年纪小的太子此时怕都学完了四书五经，两相比较，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她这个学生愚笨。
“臣知道了。”
秦相徵神情丝毫不变，面色温和道：“臣今日过来只是先了解殿下过往所学，不急着授课。”
姬元玥听明白了。
今儿是先来考她的，看她的学问到哪里，好因材施教，遂问：“要如何了解？”
秦相徵默了默，道：“殿下可否让臣看看殿下的字？”
这个考核对于姬元玥来说不可谓不友善，众所周知她才从民间回来，若提出考其他的，她若不会，必要丢了脸面。
姬元玥再次感叹，这位太傅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心善宽容之人。
这也正合她意，否则考了旁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出来。
“好。”
二人先后起身走到书台，迎风研好磨，逢春摆好镇纸，恭敬退后。
姬元玥执起笔，却没立刻落下。
时隔久远，她有些忘了她这会儿会什么诗文，若是写出一句不符合眼下所学的，难免引来猜疑。
想来想去，姬元玥决定写个最不容易出错的。
她的名字。
而她不知，在她执笔的那一瞬，秦相徵眼底就闪过一丝微光，先不论字写的如何，这执笔之势已颇有风范。
秦相徵的视线随之落在纸上，目光微凝。
他来之前见过圣上，心中已知晓这位公主学问，但眼下这手字却很出人意料。
无多年苦练，写不出来。
姬元玥在第一个字快成型时就反应过来了，她此时记忆是衔接于十几年后，即便再小心，一些习惯还是会无形中暴露，现在的她，不可能有这样的笔锋。
她手微微一顿，力道加重，虽也不比之前难看太多，但却破坏了整个字的结构。
而后两个字亦是如此，时好时坏。
让人觉着她已经很努力写好，但还是无法掌控。
“太傅以为如何？”
姬元玥放下笔，期待的看着秦相徵。
秦相徵默然片刻，点头：“不错。”
他竟一时没分清是方才看走了眼，还是眼前人在藏拙。
但她似乎没有藏拙的必要。
“此处殿下力道稍重，亦可往这边稍带。”秦相徵上前，伸手落在纸上。
姬元玥的视线却最先被那修长的手指所吸引，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美玉无瑕。
目光微移，手指所向正是她掩饰的笔画处，姬元玥认真看了几息，将笔递过去：“太傅教我写一遍吧。”
秦相徵没拒绝，他本就是来授课的，书法在课业之中。
姬元玥给他让了个位置，片刻后，‘姬元玥’三个字便跃于纸上，看的人眼前一亮。
姬元玥上辈子不少练自己的名字，‘姬’这个字她怎么写都觉得不甚满意，也从没见过谁能将她的名字写的这样漂亮。
这样比起来，麟兰王那简直是鬼画符。
“太傅的字写的真好。”
姬元玥抬头，眼睛灿若星辰：“以后就劳烦太傅了。”
目光短暂交汇，秦相徵不动声色的挪开眼。
昨日还对他避之不及，今日却又是这般，他知道女孩子多变，但像她这么变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敢，臣分内之责。”
“那太傅快教教我，我揣摩多遍，怎么都写不好这个字。”姬元玥让迎风再润湿一只笔，与秦相徵并排占着书案。
秦相徵看她兴致十足，自然应下，不动声色的与公主换了位置。
姬元玥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换位置并非是为了方便教她，而是当朝以左为尊。
她便忍不住悄悄抬眸看了眼右边的人，太傅此时正落下一笔，给她讲解着该如何走势，如何着力。
人本来就很好看了，认真起来愈发叫人挪不开眼，貌赛潘安，谦谦君子，还菩萨心肠，不怪能叫姬云嘉和姬云姝大打出手。
“殿下……”
姬元玥猝不及防对上他疑惑的眼神，连忙挪开视线，朝纸上看去。
秦相徵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却并非寻常的厌烦，而是疑惑。
对于这位公主几次见他的变化，他心中早有猜测。
她或许在勤政殿时根本不知他是谁，湖边凉亭中她也没看见他的脸，祭坛之下她是冲着‘太傅’来的。
令她避之不及的是他这张脸，所以在知道他就是她要的太傅时，她才会那般惊讶慌张。
她要的是‘太傅’，不喜欢他。
但既不喜欢，为何又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
姬元玥并不知秦相徵心中如何想，她已执笔按照他教的继续练，才写几笔便又停住，转头请教：“太傅，这里我写不好。”
秦相徵看了眼，仍是她之前出错的地方，遂俯身过去，墨紧跟着姬元玥的字落下：“殿下的笔势过足，偏移了重心……”
就这样一笔一划的请教了小半个时辰，姬元玥总算满意了。
她直起身子笑着转头看向太傅，虽没开口，意思却甚是明了。
请他评鉴。
秦相徵不吝夸赞：“殿下聪颖，灵慧贯通，臣甚感叹服。”
姬元玥笑容微微一凝。
或许他这话有人情世故在，但她很少听这样的赞美。
上辈子宫中三年，不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宫规礼仪，她永远都是错的，永远都学不好，听得最多的是迟钝，愚笨，不如其他公主，听的多了她便也这样以为，自卑怯懦日增。
教她学问的老师比教她宫规嬷嬷委婉许多，多是‘殿下已经尽力了，无需自责’诸如此类的评价，她从来没在老师脸上看到过满意之色，更没听到过这样的赞美。
秦相徵久不见她回应，转眸看去便见公主眼底隐有异色。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动容，委屈，不甘……
很快，公主就低下头，放下笔，转眼又是温柔婉约的笑容：“今日多谢太傅，嬷嬷，快备午膳。”
手中的笔被公主双手接走，圆润如玉的指尖从他的手背上划过，轻轻柔柔，如清风在湖面荡起的一丝丝涟漪。
秦相徵放下手，瞥了眼已被公主放置在台上的笔。
“太傅忙中抽闲来教我课业，我心中甚是感激，若付束脩倒显得生疏，还请太傅留用午膳，太傅可不要推辞才好。”
姬元玥眉眼带着浅浅笑意，声音娇柔婉转，官话中带着些温软的强调，有着江南姑娘的气韵。
但细细感受，却又是如清泉流淌，如清风过山岗，一往无前，坚韧无畏。
两者结合并不违和，反倒相宜。
嬷嬷已经领命而去，秦相徵咽回拒绝的话，抬手：“如此，臣恭敬不如从命。”
几乎同时，公主双手交叠于腹间，颔首还礼。
不，不是还礼，是行师礼。
秦相徵指尖轻轻摩挲着。
耳边回响起昨日在东宫听到的私下议论：
‘都道长公主大方得体，可家宴那日，除了圣上，她却没向任何人行礼，连太子殿下她都没还礼’
‘是吗，竟如此无礼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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