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抬眸,何殊尘在短短一触即分的对视里,有些许恍神。
那支簪子的事,自己都忘了,原来他还记得。
他见过太多恭维,太多人浮于表面的关心,太多貌合神离,以至于看什么人都能一眼戳破对方接近的目的,作为交换他也报以假意,各取所需,从不涉及本心。
但顾晏钊有点儿不一样。
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但哪里都有点儿不一样。
如果说在从小父亲讲给自己听的故事里,他是上京候府里含着万千宠爱出生、金尊玉贵的小公子。那么亲眼见过后,他又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有细微的差别。
京都人言可畏,将一只伏虎贬低成任人揉搓的家猫。
他第一次发现,这人在勉力掩饰尴尬的时候,还挺有意思。
何殊尘顺势问道:“既然是赔礼,簪子在哪里?”
顾晏钊从袖中滑出一支玉簪,握在手心,却没往前再递,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在抬手之后觉得有些不妥,也陷入了思索,神态有些细微的迷茫。
相隔不过三尺,近得连对方眼睫扇动和呼吸的起伏都看得清。
何殊尘不得不再次打量这位二公子。
长发束在脑后,只随手绑了马尾,露出白皙的额头和明亮的眼。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幼时就随父行军,混迹行伍市井,过于波折的经历似乎都没能让他改变分毫,顾晏钊在低头时,微微颦起的眉和低顺的眼都透着恰到好处的自持清贵。
明明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净衣衫,何殊尘却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想,他若换上锦衣华服,环佩容臭,该是怎样的烨然风度。
奈何天公不作美,教他受苦受难,舍了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君子身在囹圄,也不改其行。
他面容冷峭,却因为说话时温和的语调显得不那么难以接近,实际上这样容貌的人通常都不怎么平和温顺,该是张扬恣意、天地间最不可拘束的。
顾晏钊两道剑眉在回首的一刻就解了愁绪,离得近了,还能看见眼底一点湿润的氲色,不言语时,那股摄人的气势就从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让人不可忽视。
顾候将他教养得很好,礼教无形中约束着这人身上的桀骜不恭,只有在极个别时候,他才会短暂地冲破那层枷锁,把骨子里的张狂透露出一星半点。
他很想接着逗一逗这人,但街上行人太多,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殊尘笑了笑,打趣道:“二公子,这可不是送礼的态度。”
那种不可言状的气氛稍稍消弥,顾晏钊如释重负般轻轻松了口气,道:“你要如何?”
“二公子替我束发吧。”
顾晏钊拧起眉,觉得那股躁意又涌上了心头,下意识就要拒绝:“你怎么……”
“托你的福,我的左手疼得厉害。”何殊尘神色认真,不像在夸大其词:“檀樱不在,单手有些困难,总不能这样去秋山别苑吧?”
这样有什么不好?
顾晏钊看着他,第一反应除了在心里反驳他,接着就恍然大悟,原来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小姑娘叫檀樱。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
难怪少女俏丽可爱,主人取了这样的好名字。
但他心里又不免存疑:“她粘你粘得紧,怎么不带着?留她一个人在家中,能放心的下?”
何殊尘却道:“今日去的是鸿门宴,符远能请的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她年纪小,那种地方还是少去的好。”
“话虽这样说。”顾晏钊试探道:“名义上是护身童子,我听着怎么倒像你护着她们多一些,颠倒了来,不是很奇怪?”
“说笑了,你不是也亲自出城去迎了自家侍从,护着自己的人没什么不对,二公子要是觉得有问题,也不会今日才问我。”
他连这事都知道,顾晏钊微晒,道:“你这么关注我,倒叫我惶恐,莫不是明日我去谁家吃一粒饭,也要你手下的人记下了回去禀报?”
何殊尘淡淡道:“这就很没有必要了,倾注心思也要分轻重缓急。”
这话一出,顾晏钊沉默了一下。
路人经过身旁,有不少回头好奇张望,向着两人的方向窃窃私语。
何殊尘还在等他开口。
顾晏钊一时失语,思绪被打乱,也不知从何处理清,把目光落到了何殊尘的左臂上。
左臂上方有一圈微凸,应该是绷带缠绕的缘故,箭伤疼起来直冲要命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还是新伤,愈合的过程更折磨难忍。
这个理由他没法再多说什么,毕竟对方伤势加重,细究下来他确实添过一把火。
顾晏钊颔首,把簪子递过去,看着何殊尘骨节干净漂亮的手接过去,玉簪首尾握着两双手,体温仿佛隔着凉性的玉质传到了掌心,他点了点头,随即松开手,道:“好。”
“我帮你。”
何殊尘把他躲避的动作收入眼底,无声地笑了。
……
云州的天气阴晴不定,半个时辰前还能见日落西沉,此刻又下起了细雨,远山青黛,斜雨如织,马车行在前路灰白的林间道,蹄步踏雨花,丝丝清脆入闲人耳。
何殊尘闭着眼端坐车中,他微微斜着身子面向车窗,好让顾晏钊能施展开手脚。
车窗挂起帘子透气,清风徐来,吹起两种愁思。
乌黑柔软的发拢在手中,顺滑如锦缎,然而握着头发的人却有些犹豫。
他不怎么会束发。
若是像在军中那样,随时要待命出发,无暇顾及好不好看,端不端正,顺手扎起来也无人注意,若是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他向来是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的,通常由叶枫或候府的仆役为他束发穿衣,因此也不会费心去记那些繁复灵巧的手法。
眼下答应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二公子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又不愿意让何殊尘知道自己其实不会,只能硬着头皮去回忆以往缠着兄长时,大哥给他束发的动作。
闭目养神的人肩膀放松,呼吸很轻缓,他放轻了手劲,免得何殊尘发觉不对睁开眼。
……
何殊尘知道他不会。
他闭着眼想,我也不会。
昨夜为了支开檀樱,让她去铺子里打酒,他故意抛了个诱饵,小姑娘好奇心还是很重,贪玩喝多了米酒,今晨起来才被人发现在房中醉得七荤八素。
没了檀樱替他束发,他一只手试了几番都不成功,又不喜旁人近身,只好先披散了头发。
顾晏钊笨拙地用手指绕绾长发,何殊尘感受着头顶偶尔传来细微的刺痛,他坐得挺拔,身后就是顾晏钊温暖的胸膛。
秋雨催寒,这风吹在身上其实是很冷的。
但有这样扑面而来的冰冷,才更显得冰与火互不相容,身后热源也更清晰,那么近,那么真实。
何殊尘无声地压下了心头莫名的迷惘。
……
刑堂的窗是永远闭着的。
看不见天,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何殊尘跪在木枷上,膝头麻木不堪,无边际的黑暗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不敢动,也不敢叫一声停,他知道自己松了口,立时就会被暗中窥伺虎狼的咬碎。
不能退,不能妥协……
“你知不知错?”
那道严厉诘问不知第几次落下来,透着浓浓的失望。
他甚至分不清声音是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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