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檀枝煎在釜底,金炉吐轻烟,教人懒困。
楼下舞娘翩然起舞,盈盈水袖击在金边小鼓的鼓面,醉阳楼结构中空,鼓声阵阵传入顾晏钊耳中,和他的心跳响成一处。
他的刀死死抵在男人喉下,眸中杀意毕露。
对方存心要他吃这一回哑巴亏,那气味随风消散得快,等到药效发挥早已经无迹可查,若不是顾晏钊平日不爱用香,不会那么快发觉,届时突然发作,他又惘然不知身体状况躲避不及,石粉就能让他喝上一壶。更不提与人正面对上不敌受伤,换了旁人,这是中之必死的阴招。
更何况,昨夜若下的是毒药,他今日已不知投胎到了何处。
此人不能留。
何殊尘被光灼了眼睛,微微眯起一双湿润的凤眼,目光流转在顾晏钊紧抿的唇边,淡淡一瞥,随即嗓音轻缓道:“公子,你弄疼我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在乎疼不疼?
顾晏钊眼神冷如冰棱:“昨日那戏演的好,怎么不继续了?”
何殊尘镇定地说:“头一回上街遇上无赖,他凶神恶煞着实吓人,我被他吓得说不出话,今日已然大好了,多谢公子挂怀。”
提起那事,他脸上浮现一抹情真意切的歉意:“说起来,公子替我做了主,我心里感激,还没有好好报答您呢。”
他面上不见一丝慌乱,顾晏钊摩挲着他的喉咙,像一只即将锁定腐肉要进食的猛禽,居高临下道:“是吗?”
“你不是转手就‘报答’了么?叫人扮成百姓堵住华垣街的其余巷口,引他到永林巷,你安的是什么心?”
他早该想到的,华垣街连接外街的五条巷口即便平日人再如何多,也不会被车架堵得寸步难行,偏巧那晚被人有意无意地占了入口,只留了一条通往永林巷方向的路容人奔逃。
聪明的捕猎者会用合围的方式,一步一步逼猎物按照预设好的路径自投罗网。
顾晏钊压紧了刀。
昆吾刀划破皮肤,一丝血液顺着白刃的血槽细细流下,在脖颈上晕出一片刺目的红。
顾晏钊手如虎钳,他说话费了些力气。喉结滚动带动颈部的皮肤,轻微的触感在顾晏钊掌心不断放大,有些发痒。
“公子唱的是哪一出?我听不明白。”
“是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公子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顾晏钊皱眉看着这个顺从躺在桌面上的男人。
御凤阁西侧开漏窗,江波动荷枝,风来珠翠香,正是午间阳光明媚的好时候,光影阑珊,朦胧的一层影镀在男人白瓷一样的肌肤上。
他不挣扎,也不反抗,维持着一个被折腰压制的难堪姿势,似乎早已经知道要面临这种境况,除了衣领被顾晏钊抓得凌乱,浑身都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从容和弱势。
顾晏钊打量他,他也仰面颦眉看着顾晏钊,半睁的眼里盛了日光,浅褐色瞳孔像猫儿眼,泛着琉璃珠子的质感,细细的眼尾如笔锋连转的收势,瑰姿艳逸,却不见半点媚态。
云州不尚男风,但止不住有钱人在家里豢养容貌娇美的少年,因此醉阳楼有男倌并不稀奇。
只是,顾晏钊在心里想,这太怪异了。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凭着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些下九流的浑水里养不出这么干净的娈宠。
他太年轻了。
为人玩物鲜少有能活到成年的,无一不是早早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自尽或病逝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顾晏钊自然不信他是什么琴师,却也拿不准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你装聋作哑在我身上动了手脚,又算准了我要来,现在跟我打什么哑迷?”
“不准。”何殊尘眨了眨眼,道:“公子来晚了一刻。”
顾晏钊但笑不语,掐着男人脖子的右手缓缓上移,顺着他光滑的下巴抚上脸颊,用力捏住他的脸,掌下白嫩的皮肤泛起红,在这样肆意蹂躏下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顾晏钊俯身凑近他。
顾晏钊眉骨高挺,沉默时五官藏着锋芒,两颊线条柔和,看上去整个人的气质平和无害。此刻离得近了,眼里终于透出那么点压抑的戾气来。
他嗤了一声:“你猜我来晚了,还能不能取你的小命。”
“公子杀了人,可是要下狱的。”
“那也让你死在我前头。”
何殊尘姿态放松,肯定地说:“你不敢杀我。”
“昨夜在街上阻挠武侯抓人,想来必定是其同伙。你死在我的刀下,也不算辱没了这条命,明日抬出城外乱葬岗,也好给孤魂野鬼作伴,我敢不敢,你说了不算。”
何殊尘听了他的威胁,从胸腔里闷出一声笑,觉得这个传闻中的纨绔浪子有些意思。
他抬起下垂的左手,勾住顾晏钊的脖子向下拉,顾晏钊全身紧绷,提防着他耍什么把戏,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低了头。
然而何殊尘什么也没做,他保持了一个亲近又不危险的距离,薄唇轻启,道:“我怎好置喙周大人,但你确实不敢,因为这是云州。”
顾晏钊眼中映着他仰起的雪白侧颈,他继续说。
“两年前你进云州府衙作了最低等的武侯,而后不出两个月就得到刺史岳雎的赏识做了他的亲信,在这期间你翻遍云州大街小巷,几乎将全城的男人都查探清楚了,不过我很疑惑,为什么你的搜查对象从一开始的李秀然变成了李五?”
顾晏钊的手指攥紧了。
何殊尘推开他横在自己颈边的刀,支起上半身,如愿以偿地看到顾晏钊伪装很好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于是眉目舒展,很愉悦地说:“还是说,是什么人搞混了这两个名字,才导致你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李秀然。”
他贴近顾晏钊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声说:“所以,能告诉我你一定要找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顾晏钊的身体一僵。
他一字一顿,让顾晏钊能听得更清楚些,呼吸洒在男人的耳畔,咬重了最后四个字的音,“顾、二、公、子。”
四周寂静如冰窟,何殊尘不知死活地瞧着他的脸色,又补上一句:“你猜……勇毅候知不知道他的小儿子跑到云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晏钊想立刻提刀杀了他。
何殊尘说的一字不差。
他甚至比伪装被识破的顾晏钊更了解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勇毅侯府养尊处优的二公子顾晏钊放弃安稳日子,两年前改名换姓从漳州跑到云州,所为的,也不过是找到一个叫李秀然的男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北朔战场上的事,绝不是一场意外。
他要为兄长报仇。
那夜暴雨如注,他从战场匆匆赶回,一路疾驰冲入城门直奔皇宫,战马跋涉千里连铠甲也来不及卸,才终于赶在宫门落钥前到了扶英桥,口吐白沫轰然累倒了。
后来上京的百姓茶余饭后都说,勇毅侯的二子荒唐无度,竟然深夜披甲闯入宫城跪在延英殿外苦苦相逼,求皇帝收回成命饶恕他哥哥的通敌大罪。
他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也不在乎生死,顾家的男人可以战死沙场,却不能被阴谋算计害了性命。
父亲罚他回漳州老家禁足,顾晏钊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周玘换了身份,金蝉脱壳来到云州。
这一待,就是两年。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谁也不想先开口,免得再从对方嘴里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
正在这时,晕了有一会的老鸨悠悠转醒,人未清醒,两手抽搐着已经喊出了声:“哎呦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呐!”
何殊尘眼疾手快打掉了顾晏钊掐住他脖子的手,顾晏钊侧身一闪,两人迅速拉开距离。
“妈妈,你若叫来人扰了我和这位公子的雅兴,公子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何殊尘坐在桌上,理了理衣襟,嗔怪道:“真是羞死人了。”
他面若桃花,表情变化只在一瞬间,低着头扭捏地绞着手,仿佛真的发生过什么似的。
顾晏钊嫌恶地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
老鸨哆嗦着爬起来,左看右看,从这一地狼籍和晕过去之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几个来回,很是怀疑:“他……他不是要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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