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香铺内香气四溢,客盈满门,老板在柜台后拨弄算盘,正翻账本核算收支,抬头一瞥见进来两个个高腿长的男人,手指顿了顿,道:“王二,去迎客。”
伙计王二把布巾搭在臂弯,连忙笑着从货架另一头小跑过来,给两人看托盘里的几个小盒子:“两位要买点什么香?咱们这儿有琉璃沉香,还有公主轿辇下的金光盖地香,姑娘们喜欢的沐雪松也留着存货,品质一等一的好。”
“这几样您若都不喜欢,还有上好的口檀,不瞒您说,京都里的几位世子和敦王殿下都喜欢……”
为首的男人打断他:“不忙,我有预订的货来找老板取。”
伙计一愣,转头用眼神询问。
香铺老板闻言合上账本,直起腰问:“客问何事?”
顾晏钊走近了,道:“我家老寿星过诞辰,昨日差人来订两品香,可做好了?”
“做好了,只是不知道要用什么匣子装?”
“两叶珍珠盖顶,五只蝠环绘身,金丝楠木雕纹,流泉碧帛托底。”
香铺老板面色微变,叫来伙计交代几句,随即合手作揖,道:“朽木难雕,磕碰了一个不相干的,只留下一个完好的,始终锯不开口,只等您来验看。”
“好。”
“此物贵重,不便在人前出示,还请客人移步,随我到后院去取。”
顾晏钊颔首道:“烦请领路。”
……
三人避开铺子里的客人,绕到后院一间储货的屋子,香铺老板挪走几捆绢布,揭开脚下一块四方挡板,露出了向下的台阶。
他提了灯,率先扶着墙往下探路。
上面的香气堆叠起来,盖住了不该有的气味。
密室内外阴暗昏沉,素囊干香与湿臭发散的血味、汗味混杂一处,熏得人正常的意识也濒临崩溃边缘,向下的台阶木质疏松,已经经年遭人踩踏,吃不住力打着抖,仿佛下一刻就能连人带木头塌下去。
无尽的黑暗里,侧面在墙壁中引出一扇木门。
铁链挣动,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很快在门外脚步声逼近时安静下来。
里面的人喘气断断续续,像被掐住脖子的困兽。
香铺老板躬身推开门,在黑暗中后退两步将灯挂在墙边,留下室内大敞的情形给来人看:“人在里面,还活着,任凭主君处置。”
走在前面的男人没说话。
叶枫道:“下去吧。”
香铺老板垂首道了声遵命。
叶枫从怀中取出赏钱,抛给他,用眼神打发香铺老板,后者收了钱袋谢了恩,诚惶诚恐从一边返回楼梯口,替二人守住了通道。
男人迈步,身姿颇闲适地走了进去,叶枫反身关紧门,隔绝了门外狭窄甬道里的暗灯。
……
密室里没有窗,角落点着一只兽头灯,兽头低伏两眼如幽火,空洞洞地锁着被吊在中央的人,铁架立地而起,两端垂下臂长的铁索,将披头散发的人呈“大”字形牢牢捆了。
掮客睁开一只发肿的眼睛,从湿发粘成的几缕缝隙里看向走进来的人。
男人高得让人心生恐惧,进门时微微低着头,勉强看清的一身黑衣融在室内的暗影里,连气势都藏着不露声色的凶悍——方才香铺老板对他的恭敬多半也是来源于此。
挨了几个时辰的打,没摸出对方门路也认熟人了,按理说,这间藏在香铺下的密室本不该有什么特殊人物大驾光临,起初他还当自己是生意揽得多遭人嫉恨报复,后来被重复问得多了,才反应过来抓他来这里的人八成不是道上的同行。
因此虽受皮肉疼痛,却不敢轻易松口说什么。
眼下,他忽然心头狂跳,直觉来的这人就是要拿他的正主。
这么一想,冷汗就止不住地悄悄冒出了头。
墙上不乏刑讯逼供的器具,为防火患,火炉里的炭压了焰苗,只露出一点猩红,倒插几根烧红的铁钳和铁掌,男人越过诸般刑具,看也不看一眼,掀袍坐在了正对面的一张竹椅上,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他坐在阴影里,看不清那双眼睛里藏着怎样的神情,却让被盯着的人后背发麻,下意识绷紧肌肉,重复了一遍吞咽的动作。
静谧半晌,不安和扭曲的揣测不住发酵,不等掮客揪出头绪想什么应对法子,就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掮客混迹人情场,自然练就了好记性和一双灵敏耳朵——那声音不同于前几日听到的轻快乖顺,此时因为男人独特的嗓音,显得低哑而凌然,一派悠闲,不怒自威。
他猛地抬起了头。
顾晏钊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说:“短短几日不见,‘提恩客’就不认得我了么?”
掮客大惊,浑身刚凝起的冷汗骤然滑落,难以置信地把目光对准眼前的人,但奈何怎么也看不清楚,于是颤声道:“怎么……怎么会是你?!”
“是啊。”顾晏钊配合地道。
这一下牵动了他颊边的肌肉,连带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主人压在脸侧的长指微动,顺势抵在了眼尾,遮住无人能目睹的一抹风流。
他挑眉笑起来:“怎么不能是我呢?”
……
“我不会说的。”
掮客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你打死我也没用,我不知道的事没人能强迫我说出口,我说过了,我只是醉阳楼底下讨一口人家残羹剩饭饱腹的人,有点赏钱就能活着……是刘敏叫你来的对不对?你若是为了刘敏的事找我要个交代,不如让他直接去找醉阳楼的管事和东家。”
“你认为我是为了这事找你?”
“难道不是吗?”
掮客看着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叶枫,语气更加笃定:“三个月前,安排我接待刘敏的人就是醉阳楼管事,上面的人早就接到消息知道他想进望京川,还指明了要我将他带到出千的那一桌,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着激烈地挣扎起来:“我也是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谁不想手上干干净净?他与我又没什么仇怨,我何苦要处心积虑害他?你若身处我的位置,你也会这么做……更何况,更何况我只是为他引路,打伤他的是那层里专司管教的打手和姬允!对,都是姬允那老东西的主意!与我何干!我告诫过他在里面守规矩不要胡来,他不信我的话,自己找了苦头吃,是他活该!”
顾晏钊沉默着,看他歇斯底里地辩解,眼底沉着无动于衷的冷漠。
掮客见他毫无反应,忍不住吼叫起来:“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蛀虫!蠢货!怎么不活活被葬送在地下!与我何干!要我偿还他?做梦!劝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顾晏钊轻咳一声,好意提醒他:“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还什么也没问,你慌什么?”
掮客大口喘着气,眼里酝酿的汹涌恨意空白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没露怯:“你想知道什么?不就是刘敏……”
“刘敏?”
顾晏钊很是无辜道:“问他干什么?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掮客被他噎住,一时没忍住道:“你不是府衙的武侯么……”
顾晏钊从善如流地道:“也可以不是。”
“……”
他软硬不吃,让掮客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得硬着头皮赌他不敢杀人,继续说:“你有什么理由把我关在这里?身为官府的人,竟敢动用私刑,你不怕府君发现后惩治你?”
“府衙里查案,讲究先备五听,再验诸信,然后据状理断。既然你要一个理由,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顾晏钊好脾气道:“醉阳楼当日被查封,徐家的人遭了殃,醉阳楼上下连马夫都被连夜盘问审讯过,只有一个你躲过了武侯的眼睛,早早收拾细软混在乞丐堆里要出城——你出城去干什么?”
掮客不假思索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从前的生意做不成,自然要另谋出路,我想活命是人之常情,要什么解释?”
“我想也是,没了藏身之地,自然要去找主家寻求庇护。”顾晏钊理解地笑起来:“联络内情少不了有人在这里来往,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你的主家是府衙的哪位大人,还是平宁府的那位宁君?”
“你说什么?!”
掮客攥紧了铁链:“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听不懂没关系,我来告诉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吗?”
顾晏钊不等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醉阳楼是木楼,防火的规矩一向严格遵守,当日若是林蔚去放烟,还可理解是迫于府衙的威压,楼内管事不得不从,但林蔚却告诉我,是你放的烟。”
“那么问题来了。”
顾晏钊偏过头,笑道:“你一个人微言轻的掮客,是怎么穿过层层筛查,一个人跑到醉阳楼后院,经过了看守马厩的仆役和楼内管事楼外护院同意,在醉阳楼为贵客拴马的槽枥之间点燃了火?”
掮客一愣:“我……”
“解释不了对不对?林蔚性子急,有他逼迫,当时情况又实在为难,你只好照办,管事的已经为你通融了数次,那一次也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掮客沉默片刻,咬牙切齿道:“好哇,难为你装了这么久,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亏得我见你被拖出来半死不活,还想着去讨药救你,呸!真是瞎了我的眼。”
“这话不对吧,若是去讨药,你往门口的首饰铺子跑什么?铺子里若是有相好的等着,倒是给我这无辜的人承了情,我可不认。”
顾晏钊语气里带着讥诮:“放心,你跑不了,你那‘相好’的汉子也跑不了,那人自然也不是什么通风报信的……你平日里用这话作幌子骗过了多少人?”
掮客脸色铁青:“我……我再如何,也好过你们这些无耻小人!”
“是吗?你对着那座‘临仙梯’拜的又是什么好人?”
掮客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若不是府衙贪官收受贿赂害我爹娘,我何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草菅人命的是你们,欲加之罪的也是你们!我拜的自然是善道和好人!你们这些……官府凶残的走狗!有什么脸面说我!”
“凶残?”顾晏钊终于站起身,活动了一圈手腕,长腿跨过两步就到了他身前,探手抓住了掮客的下巴:“我告诉你什么是凶残。”
掮客胸口起伏,眼神凶狠地抬头看向他。
顾晏钊的掌心不疾不徐地卡在他的脸边,拨开脸上的头发,拇指捻开掮客脸上的血,轻声道:“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冤魂可不少,要我一个一个说给你听吗?”
他的手劲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两根手指轻易地就将掮客的脸压出深深的凹陷,不容抗拒地将男人糊满了干涸血迹的脸硬生生扳正了,迫使他正面抬起了头。
掮客在他面前,连反抗都显得无力。
绝对的压制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增加恐惧的自我瓦解,他骤然屏住呼吸,瞳孔放大,映出了顾晏钊居高临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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