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微弱摇曳,分明是酷暑夏夜,灵堂内阴冷的感觉却愈渐深重。
我盯着茉瑶生前发送的邮件,浑身僵硬纹丝不动。
她怀疑季显会害死她?
为什么?
“小若,你一直不理解我和季显闪婚,其实回想起来我真是蠢,居然对露营偶遇的男人一见钟情,还嫁给了他。
我以为自己找到共度一生的伴侣,他那么懂我,那么恰到好处,符合我对爱人的所有幻想,像是老天恩赐的礼物。
可就在昨天,我无意中发现他电脑里的某个文件夹,里面竟然全是我的资料,从家庭背景、人际关系到性格喜好,调查得一清二楚!难怪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聊得那么投机,他甚至知道怎么拿捏我的心思,头天晚上把酒言欢,第二天清晨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得近乎幻梦,让我遐想连连……
你还记得吧,那段时间我对这个男人到了牵肠挂肚的地步。接着他又制造了雪天偶遇,我惊喜若狂,就这么陷了进去。”
“原本我还在找借口,也许他很早就喜欢我,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接近,一切都是因为爱……昨天我去他的书店找他,打算直接问清楚,他不在,天意吧,让我发现他的秘密。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会让人很难接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可能相信。
季显的抽屉里有一本残缺的古籍,上面记载着各种禁咒符篆,他在本子上做满笔迹,还练习画符,我拿书参照对比,他画的是可以操控人意志的傀儡符!”
“小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吗?爸妈在我七岁的时候车祸去世,他们死的时候面目全非,只有我活了下来,变成孤女。这些季显都清楚,包括父母给我留下数千万财产,他的资料里也早都调查透了。”
……
邮件看到这儿我愕然万分,五官全部拧了起来。
她在说什么?
符咒?
她怀疑季显用符咒害她?
这也太扯了吧?
21世纪,民主富强科学友爱,茉瑶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怎么会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我几乎讪笑出声,心里古怪又无语。
比起莫名其妙的符咒,陷入迷信思维的人才可怕,神神叨叨言之凿凿,看来在我走后茉瑶的精神状态更差了。
正思忖着,唱经声停止,丧乐队和道士完事儿回宾馆休息,偌大的院子剩下死寂。
季显把一件薄外套搭在外公肩头,接着冷不丁转头望来。
我心脏猛地跳了跳,下意识收起手机,回避视线。
不多时他走近,默然更换香炉里燃尽的蜡烛,高大的黑影投照在茉瑶的遗像上,将她笼罩。
花哨的冥币在火盆里燃烧,我垂头盯着猩红发黑的焦边,好似地狱的火焰蔓延到人间。
迷信不可取,但邮件已收到,身为挚友,该问的还得问清楚。
“茉瑶死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
季显黑压压的眉眼与我对视,神色冷淡。
“书店。”
“她情绪不好,你不在家多陪陪她?”
季显抬手揉捏鼻梁,隐含疲惫:“总不能24小时都守在她身边,别的事都不干了。”
盆子里的火焰逐渐熄灭,我观察这个男人的表情,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可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茉瑶怀疑的那种处心积虑谋财害命的人。
“为什么你们结婚之后不久,茉瑶就开始失眠做噩梦,性格也变得暴躁?”我直截了当:“她发现你搜集了她的资料,还钻研符咒。”
季显眉头微蹙,像看智障般打量我数秒,接着冷冷嗤笑一声。
“茉瑶这么跟你说的?”
“嗯。”
他没有任何辩解,只是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两样东西。
一段监控视频和一份病例。
“她性情大变,是因为查出癌症晚期,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机会,只剩几个月时间了。”
闻言我张嘴呆住。
季显垂下眼帘:“这个打击导致她的精神也出现状况,疑神疑鬼,被害妄想。我劝她别放弃希望,可她不愿意承受化疗的折磨,不想头发掉光,她说就算死,也得漂漂亮亮地去死。”
我惊讶得不知所措:“癌症晚期?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可能不想让你担心吧。”季显停顿两秒,接着补充:“或者不想看你幸灾乐祸。”
“你乱讲什么?!”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季显耸耸肩,语气无辜:“谁知道呢?”
我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他的嘴。
而他对我的愤怒无动于衷,拿过手机拨弄一番,继续给我看视频。
监控录像显示他家复式公寓,茉瑶一个人如孤魂游荡,在客厅走来走去。
我意识到什么,心脏提到嗓子眼。
夜深人静,客厅灯火通明,可怜的女人攥着浴袍带子,朝监控镜头挥挥手,然后走向螺旋楼梯。
“不,不要……”
我痛苦地捂住脸,无法面对茉瑶自杀的一幕。
季显低沉的嗓音响起:“我回到家是两个小时后,发现她挂在那儿,立刻报警,警察和法医都来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非正常死亡,如果有他杀嫌疑,不可能轻易逃过民警和法医的勘查,更何况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还需要我解释什么符咒吗?”
我木讷摇头。
让他解释那种荒谬的问题,只会显得我蠢到死,蠢到家。
“好好睡一觉吧。”季显轻拍我的肩:“智商有限就别胡思乱想了。”
……
我回房躺入老旧的木架床,放下蚊帐,点开那封定时邮件,将剩余的几行字看完。
“季显一定会说我疑神疑鬼,别相信他,我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不管任何情况我都不会轻易放弃生命,所以假如我死了,无论死于意外或自杀,一定是被季显操控的!他想谋财害命!小若,别相信他!”
……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用力按压太阳穴。
茉瑶啊茉瑶,为什么生前不找我商量,却留下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让我怎么办才好?
你身患癌症时日无多,季显要想谋财,等你病逝直接继承财产就行,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太荒谬了。
我不想陷入被害妄想症患者的错乱逻辑,于是毫不犹豫删掉邮件,转头睡去。
一夜噩梦不断,茉瑶上吊的画面反复出现,她的声音在我后脑勺周围萦绕:眼睛好干啊,小若,帮我把眼睛合上吧。
听说吊死的人眼球会凸出来。
我不敢看她,梦魇般动弹不得。
待到惊醒时,窗外天光大亮,手机显示十一点半,我竟然睡到中午。
楼下的谈话断断续续,几个远房亲戚上门吊丧,男的女的我都不认识,围坐一桌,我低头吃饭,季显坐在旁边同样静默不语。
茉瑶和我认识有十二年了,初一下期她转学来到我们班,因为美貌,当天就惊动了整个年级。
她性情随和,家境好,出手大方,身边簇拥着一大群朋友,仿佛闪耀的星星,光芒璀璨。
而我普通得像大马路边绿化带里千篇一律的灌木,毫不起眼。
当时班级座位按成绩排名自行选择,通常成绩越好越喜欢前排,离黑板近,离老师近,不容易受干扰。
我月考排名中上,选位子的时候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靠近垃圾篓。反正我在班里没有朋友,也不想被看到被注意。
茉瑶在我后两名,老师还没念到她的名字,好些个同学争先恐后,抛出橄榄枝,希望和她做同桌。大家都喜欢她。
我低下头,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位天之骄女成为闺蜜。
垃圾篓旁边并不是偏安一隅的安稳地,用过的纸团、吃剩的冰棍、断墨的笔芯,呈抛物线越过我头顶,像是给我破烂的人生添砖加瓦。
那天一个饮料瓶砸落桌前,瓶盖没拧紧,果汁飞溅,污遭的橙色液体把我的试卷和书本浸透。
丢瓶子的人随口笑说:“哎呀,不好意思扔歪了。”
周围的男生调侃:“投篮技术太差了吧!”
“放学到球场练练,技术立马回来!”
他们嬉笑打闹,仿佛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直接翻篇。
如果可以,我很想上去扇几个巴掌,然后命令他把桌子给我舔干净。从小到大脑中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爆发出来,发狂发癫,让那些随意对待我的人磕头道歉。
可惜幻想只是懦弱的麻醉药而已,积年累月养成的忍耐让我习惯吞咽情绪,为了不那么难受,有时还会找理由美化所受的伤害,比如假装不在乎,或者学喜剧片里倒霉鬼的憨样,将事情消解成乐子,装傻糊弄过去,仿佛承认自己受欺负会很丢脸。
我不敢发脾气,连质问一句“你有病吧”都不敢。
饮料从桌沿滴滴答答坠落。
这时忽然听见一把清亮的嗓音喊我,说:“杨若,我这儿有纸巾。”
茉瑶站起身,隔着好几张桌子,请同学把纸传了过来。
我心下受宠若惊。
周围与她要好的女生也纷纷给我递纸。从未感受过的关照让我有点手足无措。
茉瑶用她的方式表态,挺身而出,谢天谢地她没有直接攻击那个男生,避免了正面冲突,她似乎知道我不愿处在风口浪尖。
而那人看见茉瑶的举动,瞬间有了羞耻心,当即主动过来帮我清理桌子。
这样一个富有正义感又能体谅人心的仙女,谁不想和她做朋友呢?
我也想。
可她身边簇拥者众多,我有自知之明,不做奢望。
临近学期末,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茉瑶瞬间跌落谷底。
有人在学校贴吧发帖子爆料茉瑶私生活混乱龌龊。
“她七岁时父母意外身亡,外公年纪大了没法照顾,于是姑妈作为监护人收留她,把她接到家里住。谁知她居然勾引自己的姑父,小小年纪玩萝莉塔那一套,表面清纯干净,私底下就是个贱货,把她姑妈害得几乎崩溃!每天早上开奔驰送她上学的男人就是她姑父!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富家女,克死父母之后又去祸害姑妈,你们把这种货色当女神,简直太可笑了!”
发帖人言辞激烈,似乎对茉瑶的隐私了如指掌,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亲眼所见似的。
很快高楼叠起,竟然出现许多附和的跟帖。
“这女的太会装了,之前我也把她当仙女供着,没想到相处一段时间原形毕露,她私下脾气很大,使唤我像使唤奴才,真当自己天女下凡呢。”
“终于揭穿这个坏种了,我也是受害者,她仗着有几个臭钱,把大家变成她的玩具,让人学狗爬,学猪叫,简直心理变态!”
铺天盖地的讨伐在贴吧刷屏,茉瑶的形象一落千丈,从前围绕在身边的少男少女一哄而散,有的落井下石,有的中立观望,当初将她捧上天的人,如今将她踩到泥里。
新一轮月考成绩出来,班里座位调整,这次没有同学愿意接近茉瑶了。最后一名宁愿站着,被班主任再三催促都不肯挪步。
我看着茉瑶乌黑的后脑勺,小巧高傲的头颅纹丝不动,肩膀绷紧,顶住全班的排挤没有塌下,背脊始终挺直。
于是鬼使神差,我做出生平最勇敢的举动,起身走上前,同样顶住全班的目光,坐到了她身旁。
茉瑶说我当时像天使一样在发光。
从来没有人看见我身上的好,没有人夸赞过我只字片语,更何况天使这种词。
我一直独来独往,假装自己不需要朋友,假装自己内心很强大,可是当友谊像春雨浸润心脏,顺着血管蔓延四肢百骸,那感觉如同活死人被滋润、苏醒,容光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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