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三年槐序,雨夜。
乌云密布遮掩半空扶光,天闪如蛇时掣碧落方仪。惊得孤鸟自屋檐啼飞,没了踪迹。顷刻,风雨如晦,银索狂倾。
皇城,千秋殿内,
寂静无声之夜,传来女子轻语呢喃,回荡在整个殿内,
“楚家凰女,一朝没落,困于千秋,实为皇后,不如婢子,祸国殃民,死不足惜,哈哈哈哈哈,本宫如今活得,当真是笑话!”
殿内只留半盏烛火,灯影恍惚,随风而摇晃,楚瑶蜷坐于槛窗前,一身白色轻纱,双手环胸,睫翼含泪微动,眼底一片寂寥,言语清冷,含笑自诽道。
而后只听耳畔传来阵阵脚步之声,见一身穿华冠丽服女子手中拎着一食盒,推门而入,缓缓走来。
“哼,难得啊,你还知晓自己连婢子都不如!”
女子语带嘲讽,以上位者姿态行至楚瑶身前,俯视着她,眼底浮现一抹仇恨之色,将食盒放于地上,一声轻笑。
楚瑶抬眼见来人,挑眉一笑,面露不屑道:
“那又如何?本宫虽活得不如婢子,但在他眼里,本宫却永为皇后,你说是吗?贵妃娘娘!”
女子听闻此话突地急了,似被刺痛心脏,面目狰狞,眼色如冷刀子一般,登时蹲下身来,用力捏住楚瑶的下颌,
“你无论何时皆是摆着那副一脸无辜,高高在上,楚瑶!你可知,你走到今日地步,皆是你自己的报应,是你咎由自取!你为何还不去死?”
楚瑶忽立身,挣脱开眼前女子的束缚,黯然而轻嘲笑道:
“报应?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不想死吗?他以整个楚府为要挟,你叫我如何去死?”
楚瑶言语激动,提及楚府之时,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声音夹带着一丝苦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是啊,她的报应,
她不该为了一己私心,以情为引,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
她永不会忘却那夜质问之际,他那泛红的眼底,宛若破碎的残霞,似要将她吞噬,
活剥……
算前言,总轻负,无关爱,只余恨。
昔日,她乃高高在上的长宁郡主,世人眼里来日的皇后,必定母仪天下的凰命天女。
如今散尽浮云散尽花,已被困于千秋殿三载,亦是被那人折磨了三载。
三年前他起兵谋反之际,她便知道,她错了,大错特错。
一失足成千古恨,两人厌,终成恨,无法挽回,更无法原宥。
她早已心死,若不是不能牵连楚府,早就不想活于这世间,甘愿赴死。
一阵沉默后,
华服女子俯身从食盒中端出一碗药放于案几,
“你可知他们兄弟二人已反目,因你,边疆战事将起,你成了百姓口中的祸国妖女,大臣们声声付伐,他为了你,金銮殿上三跪九叩。你已经折磨了他半生,难道还想继续折磨下去吗?”
言罢,女子甩袖转身,掩去流下的几滴泪,走出千秋殿。
“边疆开战,哈哈哈哈,原来自己果真是祸国殃民,如今便唯有以死谢罪!”楚瑶望着女子走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心如同拉满的弓弦。
而后果决端起那碗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落泪无声。
她这一生皆遵循凰命而活,执于身份,只知嫁于太子,日后母仪天下,负了他,亦负了他……若能重来一世,她必定打破这凰命枷锁,不去顺服,不做棋子,不以人为棋,只教命运掌控于自身。
合眼之际,耳畔传来婢女的呼唤,痛哭,又仿佛瞧见门外一抹黑影闪现,又模糊……
“卫黎元,一命相抵,我不欠你了。”
屋外风消雨止,扶光重见天日,照于千秋殿牌匾处,如日方升。风雨罢,人亦应休。
史书载:元朔三年,大禹皇后服毒自戕,享年二十,赐谥号宁宣,帝大悲,次日追随后自刎而去,合葬于皇陵。
***
日光恍惚略显迷离。
“郡主,郡主,是时起身了!”一声清脆女声入耳,却似有似无。
“郡主!”
这是……倾画的声音?
楚瑶心想,随后拖着绵弱无力的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身,有些惝恍。
她不是已服毒自尽,怎会醒来?
“倾画?”
不对,楚瑶细细打量面前倾画,怎么眼前的倾画是如此稚嫩的模样。
楚瑶张开双目之际,甚是愕然,耳畔一阵轰鸣,打量四周,眼前一切是如此熟悉。
这是……楚府?她的闺房?
自己怎么没死成,还回到了楚府?
身前的倾画用双手在楚瑶眼前摆了摆,“郡主你怎么了,发什么呆?若再不起身去国子监,会误了时辰的,郡主!”
话音未落,倾画便扶着楚瑶起身,
楚瑶依俙站起,眼前忽如天旋地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倾画见楚瑶的模样略受惊,赶忙前扶,
“郡主你这是?”
楚瑶被倾画扶着,心怦怦直跳,呼吸一窒。
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梦?
楚瑶使劲捏了自己胳膊,是疼的,有知觉。
不是梦。
“倾画,眼下是何年?我年岁几何?”楚瑶抓住倾画的胳膊,呼吸急促,疑虑满腹询问。
“郡主……如今是嘉和十八年,郡主年方十四呀。”倾画望着楚瑶神色不宁的模样,懦懦说着。
嘉和十八年?年方十四?
卫黎元登位后分明将年号改为元朔。
眼下她明明已年过十九,怎么十四?
种种怪象,楚瑶忽恍然大悟,莫非自己如那话本子上所说,重生了?
这等离经叛道之事,竟真的发生了,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待呼吸稳定,楚瑶耳畔声音逐渐分明,“倾画,本……我问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郡主……你……可有事?”
“不是这句。”
倾画转了转眼珠,今日的郡主行为怎会如此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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