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潇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自己身在何方,明亮的烛火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他刚一动,明落就扑上前,着急道:“公子!公子您可醒了!您昏迷两天了,吓死属下了!公子……”
徐林潇抬手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有些吃力的想起身,明落见此连忙将他扶起来靠在床上。
胸前的伤口不慎被扯到,徐林潇嘶一声,缓缓问道:“这是哪儿?董末他们可还有活口?”
明落接了杯水递给徐林潇喝下,又将他的被子提了提,“这里是三通客栈,董末一干钦犯都没留下活口,要不是习将军的人及时赶到,公子您……”
说到这儿明落哽咽了一下,那日是真凶险,刀再偏一寸,他家公子就该性命不保了。
徐林潇有些吃力的动了一下身子,深刻体会了一把“眼中钉,肉中刺”的滋味,忍不住想苦笑,他何德何能能被外敌如此对待,大齐万里江山好似都系他一人身上似的!
那日他们一行人走豫州官道,过覃林谷时遇上一群不速之客。
覃林谷两岸青山,秋冬来临也不显凋敝之像,反倒添了几分橙黄之色,层林尽染,色泽浓烈,林中间或夹着曲折的小路,依山盘旋而上,隐秘其中,远近望不到头尾。
徐林潇恰好骑到附近,车里的董末突兀地道:“徐林潇,何府冤魂看着你呢。”
他的声音在大山中回荡,余音萦绕过几圈,绵延不绝,仿佛真能打破空间,招来英魂野鬼。
“天子昏聩无能,忠奸颠倒,残害忠良,大齐江山危矣啊!”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吹来,吹的两旁山林簌簌作响,谁知就在此时,山间银光一闪,草木掩映间人潮涌动,四面八方人影迅速蹿出,山林晃动片刻,眠鸟惊飞,眨眼间徐林潇他们就被人包围起来。
徐林潇偏头看了董末一眼,“安静了一路,突然在这里发起疯来,原来是为了号天扣地,引来狼人。”
方才声嘶力竭的董末一声不吭了,只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黑衣人。
只见前面一个锦衣公子从一众黑衣蒙面中缓缓走出,衣服虽未见多华贵,但通身气质绝佳,一眼就能看出富贵骄人,他冲徐林潇说道:“二表哥,别来无恙。”
来的人正是东阳王赵承瑄,也是徐林潇的表弟。
徐林潇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京中到处都寻不到王爷身影,竟是在这儿等着在下?徐某真是受宠若惊。”
赵承瑄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二表哥国之栋梁,被皇兄委以重任,江南诸事二表哥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易解决了,其手段令本王不得不叹服。”
徐林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没接这个马屁。
赵承瑄收了笑容,正色道:“本王不想与你为敌,只要你肯把身后的人留下,我真的……不想与大齐将士刀兵相见。”
“此言差矣,”徐林潇看了他一眼,“王爷在京中杀人分尸,在江南只手遮天,在海上瞒天过海,桩桩件件视大齐子民如草芥,目无法纪,穷凶极恶,哪里心怀过大齐将士?也罢,你要是真有心悔改就不会拦在这里,要动手就动,我大齐将士也要拿下你这个乱臣贼子,给江南万千流民一个交代。”
他一句话如钢针似的落地,两山间的官道上,大齐将士齐刷刷地刀刃出鞘对准了前后而来的敌人。
徐林潇拔出他的宝剑,朝赵承瑄点头,“王爷请!”
徐林潇面上客气,手却很黑,话音未落,人就从马上一跃而下,纵身到赵承瑄跟前。
赵承瑄仓皇后退两步,爆喝一声,抽刀挡住了近在咫尺的剑,刀剑交锋带起一连串火星。
徐林潇毫不犹豫地迎上,同时开口对赵承瑄道:“王爷何不乖乖跟我回京?我也不想错手伤了王爷。”
徐林潇这些年虽无用武之地,但功夫没落下,赵承瑄又养尊处优惯了,身子骨远不如徐林潇精壮,在徐林潇节节攻势下,赵承瑄狼狈后退。
赵承瑄应接不暇之际,徐林潇挽起一个剑花,三两下便将对方的刀打飞出去。
徐林潇挥剑直指赵承瑄命门,“王爷,回京认罪吧!”
赵承瑄丝毫不怵,反而笑了,“哈哈,幼时就听闻徐家二郎战场英姿,今日有幸交手,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今日你是带不走本王的,回头看看你的将士们。”
说完,抽气倒地声接连响起,赵承瑄用两指夹住近前的剑峰,缓缓拂开,“面对文武双全的徐大人,我怎么会不留后手呢?”
就在刚才,他们两边人马挥刀相向,剑拔弩张的时候,山林中又有一群人蛰伏而出,迅速扭转了战局,徐林潇转过头就见到一群红衣人手持弯刀身形敏捷地收缴了大齐将士性命。
徐林潇瞠目欲裂,喝道:“堂堂大齐王爷,你竟然勾结外敌残害同胞,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与虎谋皮?”赵承瑄不答反问:“我那皇兄难道不是披着羊皮的狼?有何区别?”
徐林潇:“你……”
他话音没落,远处的明落忽然大叫道:“公子,小心!”
几个红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往这边潜来,突然拔腿上前,转眼间已经到徐林潇身后,怒吼着挥刀斩下。
旁边的赵承瑄余光扫见,一腔愤慨全都顾不上,情急之下,他本能地将徐林潇往旁边一推,千钧一发之际那几个红衣人见是他,刀堪堪架在他头顶上方。
徐林潇蓦地一转身,挥剑将赵承瑄前面的刀全部挡掉,一手将赵承瑄往后推。
被推出战场的赵承瑄看着与红衣人缠在一起的徐林潇,连忙道:“只需要救人,这个人不用杀,明先生答应……”
他剩下的话被一声声惨叫打断,只见方才杀了大齐士兵的红衣人,他们打开了关押囚犯的牢笼,一刀挥下,没有斩断囚犯身上的铁链,而是夺走了他们的活路。
赵承瑄大梦初醒,瞳孔仿佛要挤破眼膜而出,他大叫道:“不,他们……他们都是紧紧跟随本王的人,本王答应过他们即使没有高官厚禄,也要保他们性命无忧,明先生,明先生也答应帮我救人的。”
他拼命跑到囚车前面,鲜血从董末的嘴里喷薄而出,如一条开膛破肚的鱼只翻着白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片刻连蠕动的嘴唇也停止了动作,只剩一声灰败的眼睛瞪着赵承瑄。
赵承瑄手紧紧捏住囚车的柱子,突兀地笑了:“哈哈,好,明先生不仁,你们……谁也别想走,给我拿下这群东夷人。”
刚才还与大齐将士打得火热的黑衣人因他这句话迅速将刀锋对准了红衣人。
就在此时,弓箭划破长空的声音传来,无数支铁箭骤雨似的从山林间呼啸而下,瞬间笼罩住这片山谷。
一只手抓住赵承瑄闪躲过擦肩而来的羽箭,徐林潇在他身后朗声道:“找地方躲避,他们没打算留活口,大家小心后退,撤出这里。”
徐林潇一边用剑斩落羽箭,一面拽着赵承瑄,直到退出羽箭射程范围才松开手。
一松开禁锢,赵承瑄就喝问道:“为何要救我?与虎谋皮,引狼入室,我赵承瑄这辈子注定是个无能之人。”
徐林潇看着远处退出来的明落,低声说道:“你有罪,也要由大齐律法去定夺,堂堂大齐王爷死在外敌手里算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赵承瑄接着道:“你不是无能,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注定会失败。”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赵承瑄虚伪的面皮瞬间分崩离析,他脸色难看到极致,“不属于?他赵承颐这个皇位就名正言顺了?当年父皇根本就没下旨立储君,是他们那帮老臣,自封的立嫡立长。”
元武先帝英明一世,却在立储君上犹豫不决——彼时大皇子赵承颐儒雅聪慧,正因为此,先帝总觉得他少了几分男儿血性,一边拖,一边观察他剩下的两个儿子,可谁知老天不给他时间,病来山倾,一下就要了这位昔日英雄的性命。
先帝没留下储君的话语,但外敌入侵迫在眉睫,于是“立嫡立长”这个万古不变的传统就搬到近前,老臣们纷纷拥立赵承颐登基抵御外敌。
赵承瑄这句名正言顺,赵承颐确实当不上,那时但凡北狄多留给大齐一点时间,内部几方势力角逐,最后皇帝之位花落在他们三兄弟谁头上还真说不准。
这三言两语的功夫,他们一行人纷纷逃出弓箭的射程圈,可对方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们,射不到,那就进攻,于是比之前更多的红衣人从林间跃出,朝着他们而来。
徐林潇没有接他皇家的话茬,只开口道:“王爷马上就要与我身陷敌圈了,何不想想怎么脱困?”
赵承瑄此时恨不得那些红衣人扒皮抽筋,露出一个戾气逼人的笑,“一群海上长大的夷人而已,随我一起宰了他们。”
可惜这次东夷人是有备而来,从他们现身起就没打算留活口,且目标很明确,全都向徐林潇靠近。
在徐林潇旁边被殃及池鱼的赵承瑄越来越吃力,也觉出了不对,斩杀完一个东夷人的空档转头道:“他们的目标好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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