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在医院的单人休息室里,凝视着那些神情麻木的仿生人医生与护士。
每当路过他身边,仿生人都会忽然对他投以微笑,询问他要不要歇息,友善面孔之下是一片虚无。
他为这种虚无感到安心。
仿生人医院里有条不紊,临阵不乱的气氛能让他获得即使是药物也无法达到的平静底层。然而现实仍然混乱不堪——就在对面的街区上空,急救公司的悬浮车还在运输着接待厅爆炸事故中的伤者。至于那些无力支付医疗费用的人,也许今夜会在废墟上度过,像雪花一样,最终沉降到不为人知的地方。但他们的激烈情绪无论如何都会穿过层层屏障,紧紧包围住他……
尼禄掏了掏衣袋,把存储器错误当成药瓶拿了出来。
现在他还不想看见这个。
藏在衣袋最深处的药瓶终于被倒空,最后的药片在喉咙里融化,忠实地为他模糊外界刺激。
“先生,您现在可以去病房探望患者了。”
仿生人医生通知道:
“目前她的情况稳定。我们修复了她的骨骼,并且使用了医美技术保证伤口不会影响……”
尼禄收起手中把玩已久的存储器,匆匆穿过走廊,一边走一边咳嗽。地板在扭曲,他的皮肤连同躯壳都好似融化的油脂,黏糊糊地附着在意识的边缘。不,他已经习惯了,可以凭借自己的直觉到达准确的目的地。他不需要任何帮助。
或者,他确实需要戒掉药物了。也许再减减体重,换个新发型,和乌萝好好聊一聊,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要做,直接诅咒这个世界会比较容易……对,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等药物真正消化的时候,恶心感会不那么明显。一切又会展露出平庸的表象。
来到乌萝的病房前,他整理自己刚刚换上的干净衣物,特地将遮挡伤口的绷带贴挪到眉头,恰好好处地营造出受伤的硬汉形象。
但是走入病房的那一刹那,药物气息接触鼻腔,穿过脑部,沉入心脏坠连四肢。他想到了自己和卡西乌斯去看望病重垂危的父亲的那一天,陈腐记忆立刻刺激浑身的血管像是蚯蚓一样开始胡乱蠕动,要跳出体表。
“停下!”
尼禄抬手猛敲脑袋,头晕目眩后还觉得不够,直接用额头撞门。
那时他七岁。卡西乌斯十岁。
两人沉默地面对病床上的那摊皮肉腐坏,面容塌陷的人形生物,听它调动仅剩的几片单薄的肌肉发出嘶嘶声音,称呼他们为孩子们。
尼禄吓哭了。
“放我出去!我想要保姆!”
他开始蹦跳敲打病房的门,哭着求门外的母亲打开门锁。母亲摘下墨镜,失望地瞪着自己的孩子们,目光像是在观察自己实验室里缺失了关键部位的生物。
卡西乌斯走过来按住了他,然后拽着他的头发回到病床前,逼他凑近观察摊开的血肉肌理:
“没什么好怕的。看,只是一点血和肉而已。我们都一样。”
尼禄把眼泪和鼻涕同时抹到自己最爱的那件深紫色面料绣鸢尾花与凤尾蝶的礼服套装上,怎么也不肯再让父亲已经开始腐烂生脓的手指触碰到自己。他挣脱卡西乌斯,钻到了病床之下,在金属床架剧烈颤抖,血水渗透到脸上时放声大哭。
卡西乌斯镇静地取下父亲的戒指,然后又用额头轻轻触碰了父亲的指尖:
“再见,父亲。您会以另一种方式留在我和尼禄的身边。”
这么多年来,尼禄对消毒药水与血腥的恐惧随着记忆模糊也逐渐淡去。只有一件事仍然清晰地穿越记忆,让他在跨入病房时依然心惊:
他在哭泣时,看见了哥哥面对父亲的轻蔑笑容。少年的眉间未揩净的血迹在兄弟的记忆里长久地散发出怪异腥味。
此时此地,本应安静的病房里传来的清脆朗读声让尼禄的回忆被打断,双脚被无形之中绊住。
读书的人站在病床边,用灯光下的阴影掩饰上半张脸庞,干净声音如同还未发育的少年,从柔软红唇中飘出:
“……通过漫长且黑暗的路途,用众多罪恶的身躯堆砌出神的殿堂。复仇的光芒甜蜜却冰冷地拥吻着我们。但是,这里不是出口。我们仍需奋力到达未来。”
随着尼禄走近,读书声停下来。伴随着书页合拢的啪嗒声音。
朗读者沉默地面朝尼禄,缠绕病床的触须如同一条条在水中游弋的蛇。
“你是……怎么进来的?”
尼禄讨厌看见这张脸的任何部分。他选择不去细看,自己踱步到病床的另一边,望向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的乌萝。
医生已经为她接好了断臂,并且留下了一只用于监测情况的医疗手环。伤口现在被完美地隐藏起来,包裹在洁净柔韧的白色材料之下。
但尼禄知道,那一块丑陋的伤疤仍然存在。
这种想象让他藏在衣袖里的胳膊隐约发痒,恍惚之间好像透过灰尘与被烈火焚尽的草原再度瞥见怪物的身影,听到来自它的肆意嘲笑声。
无论如何粉饰皮囊,尼禄始终认为自己看见的是与当时一模一样,口吐黑血的残暴怪物。
站在暗处的人回答了尼禄的问题:
“当然是走进来的。像你们任何人一样。”
滑行声音响起,立马又结束。尼禄看见一道纤细身影陡然贴近,伸手就要按下警告铃。
米聂卡的眼睛凶恶之处被灯光削弱了,从深海动物的器官变成了水晶玻璃珠的质感。隐身于黑暗的怪物褪去伪装,变成了洁白无瑕的少年。
他笑着,皱了皱鼻子,在尼禄按铃的前一秒退至安全距离,眼珠狡猾地在细长眼眶里转动。
“你闻起来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母亲聊一聊呢?我不会告诉乌萝的。”
尼禄想问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的母亲。想了一会才回想到米聂卡就是母亲挑选的首批实验者。
他无力地回应道:
“不用担心。我肯定会活的比你久。”
病床上传来轻轻一声咳嗽声。
乌萝醒了。而且她明显听到了尼禄的这句话,张口要说话,被米聂卡制止了。
尼禄开始觉得自己也许陷入了这个残缺者设下的陷阱里。
为了防止米聂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尼禄率先开口询问道:
“你感觉好些了吗?爆炸之后我马上就把你转移到了这里。那些现场的人……咳咳。不说也罢。”
“的确。如果没有你出手,她就要和那些普通伤员一样等待民间组织救援了。可怕的现实。”
米聂卡翻看着病历记录,就这样不经意地,平淡地说道。
尼禄敷衍回答:
“我更关心她。不像你,可以直接溜进来假装关切,其实在这里读书打扰别人休息。”
“她是因为你的举报才出现在爆炸地点的。折断手臂也是因为你。”
米聂卡倚在病床边为乌萝检查瞳孔,金发铺开在洁白床单上,让他的脸庞如同沐浴在圣洁光圈中:
“你的关心真是非常实用。请继续关心下去,你就能如愿以偿看见她和你哥哥殊途同命了。干得漂亮。”
乌萝在米聂卡的检查动作下频繁眨眼,目光被床顶灯的光源占据,药物强行营造的睡意迅速褪去。他的眼眸是漂浮在强光边缘的信标,在她越过梦境完全清醒的那一瞬间引导着她回到现实。
尼禄手扶墙壁,眯着眼睛站在光圈之外。不知为何,他听见自己在笑。笑声发颤,像个懦夫。
“我不会让你和卡西乌斯一样。”
他所能想到的回应只有这个。
乌萝回头,和米聂卡一起望着尼禄。
她的表情让尼禄的笑声渐渐堵在了喉咙里,变成干涩的话语。
“我说的是……卡西乌斯和你…………我没……”
他说不下去了,大脑越来越乱,站起来要走结果一抬脚就踢倒了附近的医学仪器:
“我不想在这里。再见。我们改日再谈。”
抢在尼禄夺门而出的前一刻,米聂卡重新挺直了身体,对乌萝点头道:
“瞧?我告诉过你,他关心你多过于自己哥哥。现在你们俩好好谈话,解开误会吧。”
他主动走出病房,关上门前还特意对尼禄说道:
“抱歉小小地吓了你一下。但是……不。我对你没有歉意。”
眼看着米聂卡从只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门扇之间轻易溜出去,尼禄转头望向乌萝,脸上还在发烫:
“你不会真的信他的鬼话吧?”
“总比信你的话好。”
乌萝望向他的时候挑了一下眉。她每次做这个表情,尼禄总是会想到一些他即使在药物产生的幻想世界里也愿意珍藏的回忆时刻,然后又意识到这些都是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他借着药物的给予模糊勇气,鼓足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那么,回到爆炸之前,我们俩正在讨论的那个话题……你仍然在考虑中吗?”
乌萝笑了一声。
直到注意到他是在认真等待回复,她才取下自己的注射针头,坐在病床上和他面对面,认真说道:
“尼禄,你从来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卡西乌斯。你只是一个……更适合无忧无虑生活的人。放弃吧。”
尼禄低下头,用双手抱着头,像喝醉时那样呻吟了一声。
他说道:
“可是我觉得我们……难道有段时间你没有对我……”
“因为卡西乌斯的原因,我们是朋友。到此为止。”
乌萝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脑,然后把自己的止痛药物注射针头递给了他:
“你需要的是这个。”
尼禄透过自己耷拉的头发看着她,眼眶暗红,蓝眸闪烁。
染血的药液里泛起的气泡牢牢地圈住了两人的脸庞,将他们杂糅成一个整体。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针头,熟练地给自己进行注射。伴随着逐渐舒缓下来的呼吸,尼禄的瞳孔颜色反而变深,仿佛逐渐沉没入夜色的烛芯。
乌萝收回了手。
“我有话想问你。”
她站起来,与逐渐瘫倒在病床上的尼禄面对面。
尼禄的手指颤动,银色的衔尾蛇指环在黑发中闪烁似泪。药物中的成分让他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中。
“几天前,你声称自己喝醉的那一晚。”
乌萝语气轻松,却一点一点逼进他的意识深处:
“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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