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黑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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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池赴宴的玉华台是何景象，蘅湘不知晓，但再与世隔绝的人也能分辨出一个宴饮之地，绝不该是眼前这般。

她相信青翼不会带错路，神息之力也并无差池，她心中所念更不是旁人。

唯一的可能是，焱迟就在这里。

在这片草木枯败土石焦黑的墨色荒野里。

那些草木很深，一丛挤着一丛，若不是毫无生气，很像灵溪山圣湖旁的蒹葭。

蘅湘坐在青翼背上掠过低空，不用落地就看得出，随便哪片草木，都能将她整个人埋进去。

它们也确实埋了不少人。

坟茔一座连着一座，伏在草地里，低低矮矮的，像棋盘上的黑棋子。

蘅湘在密密麻麻的黑棋大军里看见了一个人。

长身玉立，宽袍大袖，周身灵气萦绕，霜青色衣袍随着如瀑长发在身后扬起波涛，是黑沉的旷野里唯一的颜色。

是焱迟。

他就站在黑棋子间的空地里。

双目紧闭，左手二指点在眉心，右手掌心凝着一团青色的灵气，灵气之上悬着一副展开的玉简。

玉简上刻着的字，金光闪闪地浮在半空，被放得极大。

下一秒，焱迟周身荡起千丈气浪，气浪所过之处显现出神秘繁复的法印，将绵延数十里的坟茔都圈在其中。

数息之后，距离焱迟最近的坟茔里忽然冒出一团金色虚影，虚影瞬间凝成一个人形，向焱迟走去。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

每一个从坟茔中走出来的人形虚影，都会朝着焱迟躬身行一礼，随后化作金色光点，飞入玉简中。

之后，玉简上就多几个字。

这回蘅湘看得懂，这玉简是个名册，所书皆是人名。

她猜测焱池在做的或许是某种仪式，像是阵法，又像是引灵术，或是其它的什么。

总之瞧着极为重要，绝不可被打断。

她压下终于见到焱迟的欢喜，趴在青翼柔软的羽毛里，不远不近地浮在半空中，眨巴着眼睛，静静地望着。

越来越多的人形虚影朝焱迟汇聚，仿若星辰追逐明月，银河流入深海，唤醒整个荒野。

蘅湘终于看明白，那些虚影全都身披铠甲，手持利刃，很像戍卫九重天的将士。

下一瞬，蘅湘看见万千将士的虚影齐齐向焱迟躬身行礼，起伏之势仿若滔天海浪。

她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看不见，抓不住，却又重重压在胸口，清晰刻骨。

她只觉得脑海中似有千军万马厮杀而过，空气中都是浑浊湿黏的血腥味，耳旁响起苍凉沉闷的战鼓声。

战鼓声一阵急过一阵，在厮杀声中昂扬，又在厮杀声中消弭，最终，归于沉寂。

蘅湘捂着发闷的胸口，身体几乎蜷成一张绷紧的弓，咬着牙也压不住喉间喘息。

眼睛如被细密的针扎着，又酸又痛，泪水都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最后一个虚影化入玉简之后，焱迟终于睁开了眼。

蘅湘胸口的闷窒感在这一瞬间缓和下来，数息之后，所有的不适皆消失不见。

她长舒一口气，拂去眼前的迷蒙水雾，手支在青翼背上，垂眸望去。

焱迟幽沉的目光在玉简上逡巡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是风太大，焱迟的宽袍大袖又十分飘逸，她似乎看见焱迟的身子晃了一下。

焱迟在这时抬眸望过来，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向上的弧度，带出几分慵懒笑意。

“赤霄神女，既然来了，不想看一看你昔日的功德吗？”

蘅湘没明白，呆呆地应了一声，便飞身而下，落在焱迟面前。

“哥哥，天尊可曾在宴会上为难你啊？”

她一直挂心此事，甫一站定，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焱迟在对上她潮气尚未褪尽的眸子时，笼在袖中的手指曲了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勾起的唇角瞬间落下，只剩下几分苍白冷意。

金光流溢的玉简也在这时被收进袖里。

“哥哥？”

蘅湘没等到回答，仰着脸又唤了一声。

焱迟却在这一声唤之后，向她逼近一步。

“我在宴会上听闻，赤霄神女用牵息大阵供养天族灵脉一千七百年，任劳任怨不求回报，如今被天尊以安抚之名赐婚于我这样一个渊极冰狱里困了一千年的半废之人，心中竟也无一丝怨言吗？

“是不是无论天族让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

焱迟注视着蘅湘，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恨意或是怨气。

然而蘅湘却迎着焱迟逼人的锋芒，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探他的脉，拧着眉问。

“半废之人？哥哥怎么了？”

焱迟：“……”

焱迟的羽睫重重一颤，触电一般，一拂袖撒开了她的手，冷声道：“你当真知道成婚是何意吗？”

蘅湘感受到抗拒，心头涌上一股难言情绪，眸光都暗下来，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答了焱迟的话。

“我知道的。”

她想起玉成仙君同她解释“夫君”之意时说过的话，定定地望着焱迟。

“成婚之后，你就是我的夫君，是我最亲近之人，是福祸共担，是生死相托，是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会抛弃的人。”

她想了想，又极认真地补充一句。

“是我在这个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人。”

“你问我被赐婚于你，是否有怨言。”

蘅湘漆黑的眸子里忽而漾出神采，笑意漫过唇角。

“没有，一丝都没有，我甚至……甚至很开心，很希望成婚之日，早些到来。”

她说这些话时距离焱迟很近，能从焱迟琉璃般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被风吹得张扬的红衣和弯起的眉眼。

焱迟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毫无血色的唇颤了颤，只抖出几个七零八落的气声来。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若是不知，又岂会去闯渊极冰狱？我本就是为了救你才去的，从未曾作过他想。”

蘅湘说着，又伸手去探焱迟的脉。

“哥哥你面色不好，让我……”

然而焱迟后退半步，避开了她。

蘅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地望着焱迟，眼眶忽地发酸。

“哥哥……”

焱迟负手而立，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平直的唇线似覆了一层霜，说出的话，亦是冰寒刺骨。

“蘅湘，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可知我在利用你？利用同你成婚之事，换天尊许我三诺。”

焱迟召出玉简，“这玉简便是其中之一。”

“还记得方才那些虚影吗？”

焱迟忽而笑起来，带着几分残忍的意味。

“他们都是一千年前死于角宸之乱的将士，你我脚下踏足之地，便是角宸之乱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