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暖洋洋解冻的天气。杨柳枝抽出了新芽,野草底下有了新的绿意,北归的大雁高鸣翱翔于碧空。
礼部尚书江浔从皇宫匆匆归家,脸色灰暗,满身疲惫。
姨娘冯氏领着婢女迎接,“老爷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浔进得卧房,褪去了官服,净了手,回道:“宫里临时出了点事,稍晚些。”
冯氏惯会察言观色,“老爷这是又遇上麻烦了?”
江浔藏着心事,“妇道人家不要胡乱打听。”
冯氏嗔怪,刨根问底:“妾身是担忧老爷,朝中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发妻病逝后,冯氏这妾室便当起了家,多年来抚育儿女,操持中馈,端着正室的派头,帮江浔在朝堂上出谋划策。
江浔拗不过,将君臣争尊号的事说了。陛下要加封林氏,内阁不同意,双方便斗起法来。
冯氏咋舌:“陛下当真……这般看重那位娘娘?”
江浔重重叹息:“岂止是看重啊!”
那简直是极度的偏宠,盛宠,本朝开国以来没有哪个后妃能得如此厚爱。陛下是疯子,遇见林静照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要林静照一句话,陛下能将整个后宫废黜了。
想起在显清宫的遭遇,江浔此刻仍挂着冷汗。
冯氏疑惑:“这是为何?陛下乃修行之人,素来冷淡心肠,不亲近女色。”
江浔道:“正因陛下是修行之人,投鼠忌器,才更容易中林静照的招儿。据说此女是龙虎山的女冠,神仙转世,有长生不老之术,最会蛊惑人心。”
冯氏默了默,陛下斋醮的事是禁忌,不好私下非议,道:“无论如何,陛下册封嫔妃是后宫私事,内阁不该插手。”
江浔揉着太阳穴:“问题是陛下定要加此女为‘皇’贵妃,多一个皇字,危及太后和皇后,从私事变成了朝廷公事,内阁不得不插手。”
冯氏道:“陛下读书多,年轻,又聪明,下定的决心恐怕不会轻易改变。”
江浔叹道:“是啊。”
周有谦将烫手的山芋推给他,命他去写奏章驳斥林氏。
过后周有谦仍稳稳坐首辅的宝座,他却被陛下冷眼相待,前程仕途尽毁。
冯氏埋怨:“周有谦这是给老爷设套呢,老爷私底下送了周有谦那么多金银,他却一点不罩着老爷。”
江浔连忙阻止:“这些话也是白日能说出口的?快快住口。”
冯氏不听,继续道:“良禽择木而栖,周有谦不是个能倚靠的,妾身常劝老爷换棵大树,老爷偏偏不听。”
江浔欲一阵心酸,为了从金陵冷曹调回京城,他的确明里暗里给首辅周有谦送了不少银钱,几乎倾家荡产。
本以为抱得大树好乘凉,周有谦却压根没看上他,端着清流的架子,不惜得与他这失意多年的酸儒结交。
也是,他足足比周有谦早中了十年进士,混得却远远不如人家。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他这等失意政客只有亦步亦趋替人背黑锅的份儿。
“你说得简单,哪有那么多大树可抱!”
官场是一张人情故旧织成的巨网,周有谦是文官之首,天底下只此一人。
“老爷糊涂了,臣子终究是臣子,再怎么厉害也是臣子。老爷何不调转舵向,去侍奉金銮殿上真正的天子?到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还敢鄙视老爷。”
江浔下意识皱起眉,“你是说……”
去陛下身畔,助陛下一臂之力,加封皇贵妃。
冯氏点头。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浔斥道。
临阵倒戈,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
冯氏据理力争:“妾身一介妇道人家自然不懂,妾身只知道臣子再怎么力争,最后由陛下给出标准答案。”
既然做侍奉别人的狗,那便没有尊严可言,只要主人喜欢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是非黑白,远远没有自家仕途要紧。
不是这个道理吗?
江浔再三示意冯氏住口。
陛下虽年轻,心却比日月都明亮。如果要效忠,最好是发自内心真的效忠。做个墙头草,下场一定不会好。
起码在目前,临阵倒戈的事他还不敢做。
……
午后。
江浔的女儿江杳闷闷不乐,在院中百无聊赖地舞剑,弄得枝折花落。
丫鬟一问才知,原来江杳到处找不到未婚夫陆云铮。
陆云铮是江杳的未婚夫,二人青梅竹马,有将近十二年的情意。江杳甚是粘人,半刻离不得陆云铮。
“陆郎今日休沐一日,答应陪我去书斋。此刻消失不见,肯定又去当职了。在他心中,我终究没有他的仕途重要。”
江杳收剑,秀面布满阴云。
江杳虽是女儿,却不爱红装爱武装,舞刀弄枪,身畔时时刻刻佩着剑。
她在先太子朝的宫里当过女官,这把剑是先太子御赐的,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三尺青锋。
丫鬟道:“小姐您误会姑爷了,姑爷方才被老爷叫去书房,现在还没出来。”
江杳一惊,“我爹叫陆郎?为什么?”
丫鬟道:“奴婢不知,但老爷发了很大脾气,摔碎了茶杯。”
江杳心急如焚,登时前往救人。
恰好陆云铮垂头丧气地从书房走出来,如败落的鹰,脚步透着虚浮。
“陆郎。”江杳高声叫道。
陆云铮闻声,唤道:“杳杳。”
江杳关切地挽住陆云铮手臂,怕爹爹打了他,身上没伤才安心。
“你和爹爹吵架了?”
陆云铮委婉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江杳认真警告:“大婚在即,你可要顺从爹爹些,免得影响了我们的婚事。”
陆云铮浮现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那是自然。”
他反握住江杳的手,去书斋的兴致也没有了,两人踏在石子路上,吹着郁倦的春风。
路过鲤池,共同坐在鹅颈长廊边。
“爹爹指责了你什么?”江杳盯着池面上的蜻蜓点水。
爹爹脾气那么好的人,轻易不生气,她严重怀疑未婚夫和别的女子有染。
陆云铮戳了戳她额头:“你这小脑袋想哪儿去了,我和岳丈朝政上有些分歧罢了。”
“朝政分歧也值得吵一架?为何不好好说?”
江杳越发好奇,“什么分歧?”
陆云铮长叹一声,“因为宫里娘娘的事。”
陆云铮是神童,很早中了进士,却不会官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那一套而惨遭排挤,至今仍在边缘地带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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