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四年,夏。
时近黄昏,金乌已渐渐从西边落下,拖曳出半面流光溢彩的云境,仿若一匹被天女织染出来的绸缎,亟待裁制成无缝天衣。
而往东边望去,却如一管饱蘸了浓墨的毛笔浸入水中,晦暗渐染,绵延至黑云压着远山。
今岁自入夏起便酷暑难耐,炎热非常,京都洛安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落过一滴雨,及至这一日午后,天色才开始时阴时晴起来,烈阳之下竟隐约从远处传来闷雷作响,酝酿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白姝正跟随着一名小宫女疾步于禁闼之中。
她微垂着头,连眼帘都低垂着,而耳中却不间断传来小宫女的琐碎抱怨:“偏偏要去换衣裳,这瑶光园这样大,素日又不常行走,眼看着天都要晚了,若是再遇着雨,误了出宫的时辰可怎么办好……”
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好听,她只当做没听见,并不出一言。
白姝今日是入宫来谢恩的。
她的夫君陆庭是尚书令陆俭的族中子侄,也是由陆俭一力举荐才得以从家乡至洛安为官,已于上月升任为侍御史,只要有陆家在,陆庭来日可期。
陆俭的女儿陆媛如入宫已两年有余,虽说陆媛如几乎从不关心朝堂之事,但此番陆庭能入御史台,据说还是她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句,皇帝才想起让陆庭补了缺。
是以这日陆夫人看望女儿,白姝便作为侄媳跟着陆夫人一道进来,向陆媛如谢恩,而陆媛如从未见过白姝,也想着正好认一认人。
陆媛如困于深宫长久不见母亲,于是特去向郦太后求了恩典,准许她留母亲在宫中用了午膳再走,郦太后一向对儿媳们颇有些宽厚,不仅准了陆媛如的请求,还为陆夫人赐了膳食,命人将宴席摆在了瑶光园中。
瑶光园在禁闼西面,风景旖旎如画,沧池邃丽,宫殿楼台巍峨林立,只是如今皇帝不好享乐,甚少前来瑶光园游玩,这里便较之从前要冷清许多,就连宫人也裁撤了不少。
设宴处是其中一角水榭,连日来暑气逼人,也只有在近水处才能消解一二,清风从水面拂来,再经由冰鉴,丝丝凉意沁入心头。
陆媛如难得与母亲团聚,自然不会早早让她们离开,宴毕便拉着陆夫人絮絮说起体己话来,白姝知情识趣,远远避开,独自坐在廊边看水中游鱼,有宫人不时为她奉酒,白姝怕在宫中失态,并不敢多喝,只偶尔抿上三两口,倒也受用。
大约是许久未曾如此惬意过,白姝放松之下便不慎打翻了酒盏,她今日穿了一条浅碧色的裙子,酒污便分外显眼,陆媛如见状当即着人带着她前往附近宫室更衣。
然而有些宫室荒废日久,已不得用,只能往别处去寻,自然又花费了一番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勉强可停留之所,还要遣人去将更换的衣物取来,再加上暑热,行走之后又免不了要梳洗,一来二去便耽误了许久。
小宫女忖着日头西斜,心下便着急起来,一味匆匆将白姝往回领,只是她也不常来瑶光园,情急之下更认不清路,还是白姝与她指了一指,这才大约辨得方向。
但眼下东边已是浓云密布,黑沉沉一片,两人没走几步,终究是抵不过变数,雨星子一霎时落下来,转眼间就打湿了鞋面与裙摆。
白姝被小宫女拉着往阁道上一躲,再抬头时只见接天的雨幕连绵,已然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晰。
“这是走到哪里了……”小宫女又犯了迷糊,转而又嘀咕道,“算了,你是第一次进宫,与你说你又懂什么呢?”
白姝的唇边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小宫女欲探究这笑中是否藏着歉意,然而一息间白姝便已将头往边上侧去,再也瞧不分明。
小宫女忽觉兴致缺缺,又想起要将白姝带回去这一茬,便打算试着先沿着阁道走一阵,路上总能遇着人,到时再问一问路就成了。
这样想着,她转过身正要开口让白姝跟着她继续走,乍然却瞥见不远处有两人一前一后朝此处行来,这一眼登时将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匆忙间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将白姝拉了与自己一同跪下。
白姝低着头,眼中只能看见地上的青灰色砖石,因沾染了雨水湿气而深浅不一。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白姝便更将头低下去一寸,将眼角余光所能见到的事物也彻底隔绝了开去。
灰暗的天穹之下,只有来人投射下的阴影避无可避,将白姝身边的砖石颜色又加深了几分。
白姝听见身侧小宫女在抖着嗓子请安,她正要跟着开口,却听见头顶传来说话声:“把头抬起来。”
这道声音还很年轻,又仿佛透着些清亮,只是此时被低低压着,比之天色还要更低沉些,话音才落下,白姝的身子便止不住颤了颤,到了嘴边的话也咽着说不出来了,垂下的头亦不敢依言抬起。
小宫女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一面用手肘轻轻蹭了白姝两下,一面慌忙解释道:“回陛下的话,这是陆庭陆大人的夫人,今日入宫来谒见陆昭仪的,她……”
“陛下问你话了吗?”小宫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身边的内侍贾安轻声打断。
四周只剩雨声。
白姝掖在衣袖中的手指往正跪着的腿上重重按了下去,不被任何人所察觉,继而那两扇蝶翼似的眼睫才向上微微扬起,头颅抬得不高,只容得她匆匆对面前之人觑了半眼。
那人穿了一件墨绿双鹤菱形绮纹底圆领袍,仅以玉冠束发,却衬得他面如傅粉,昳丽天成,一双极美极艳的眸子微微向上挑起,纵然其他五官亦是精雕细琢,也竟然被其掩去光芒。
正是皇帝霍玄琚。
檐外仍是连绵的雨,落在各处声色不一,听在耳中,闹得人心直如同一面鼓,仿佛也被轻轻重重地不断敲击着。
贾安细观着霍玄琚的神色,见他久久不曾有声响,才试探着道:“陛下,人已经见了……”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适时低了下去。
霍玄琚不经意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手指轻划过上面反复的花纹,开口时的声音已不向方才那般低沉。
“陆夫人不慎扭伤了脚,今日不便出宫。”他淡淡说道。
贾安立刻会意,不知何时何处竟出来了几个宫人,他不过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往陆媛如处去回话,顺便带走了白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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