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2月,江南的天气也渐渐冷下来了,从西伯利亚寒流几乎毫无遮拦地从黄河、淮河、长江一路南下,有时甚至可以越过琼州海峡到达海南。天气冷下来后,校园只有茶花还在盛开,茶花的花朵硕大,花期很长,色彩也算得上是艳丽,但由于开在冬季,蜜蜂和蝴蝶都没有,有些寂寞。校园后面有座小山,山下有个人工湖,湖边和山上都植有梅树,梅树有腊梅、榆叶梅、朱砂梅,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也不知道是梅树还是桃树又或是海棠。这时节,除了腊梅,其他的梅树都已枯萎,腊梅修长尖细的叶子也基本上落光了,但那小小的有着玉一样光泽的黄色花蕾却在寒风中逐渐饱满,已有缥缈的纤细的暗香从花蕾处缭绕着飘出来。
最近的一次全校联考,明缜又夺回了全校第一,加上前天和爸爸吃饭时爸爸开导他的一番话让他心情大好自此不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他的性格开朗起来,静若止水成了溪水潺潺,同学们也不再视他为一个难以接近的人。
也许是因为同在江州市青少年围棋队下棋的原因,明缜和成彬逐渐熟络起来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今天是周末,放学后,两人决定到后山上的小亭里下盘棋,明缜现在没有家了,老房子爸爸说拿去抵债了,只能住在学校,放学后并无什么去处,下棋倒是可以排解寂寞。
冬天的太阳落山早,夕阳很快便西沉了,东方出现了鱼鳞云,一开始还是白底白面的,不多时,便成了白底黑边的,鱼鳞云也成了卷层云,东北风也刮得人脸生疼。
棋下了一半,有剃刀坂田荣男之称的成彬显然占了上风,有宇宙流武宫正树之称的明缜中腹四处漏风,就在他要投子认输之际,成彬忽而把一颗黑子扔进棋罐,“不下了,下棋竟也是这样的无趣。”
“怎么啦,你马上就要赢了。”
“明缜,上次我和你说的我和白浪绑架桐桐的事情,你没和任何人说吧?”
明缜摇摇头。
“我和你说过,当时我和白浪商量整个是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并没有说要去杀人,更没有说要□□,但白浪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莽夫,竟然把桐桐给奸杀了,这还没完,后来我们去处理偷来的汽车时,又撞死了一个流浪的大叔……”成彬神色颓唐地望着将夜的天空,“后来,白浪被长安带走了好些天,我怕他把我供出来,就想迷惑警方,就想证明杀死桐桐的真凶并不是白浪,于是,我杀了大志的女儿小喜,小喜是个又坏又邪恶的坏孩子,也是该死。三条人命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把杀害小喜的情况说一下。”
听完成彬的叙述,明缜说:“你返回现场时,不是还有两个人么?也许小喜并没有死,后来被这两个人杀了,也说不定。”明缜安慰他。
“可是我明明勒得她不再挣扎了。”
“你看到她尿裤子了吗,书上说,窒息而死的人一般都会大小便失禁。”
“没有注意,倒是我,尿了裤子。”
“没什么,成彬。”明缜拍拍他的肩膀,“这说明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桐桐的事情,和你关系也并不大,因为你根本不想□□杀害桐桐,是白浪做的。”
“你真的这样想?”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我说的都是客观事实。”
“好。”成彬的心霎时快活起来,“明缜,周末你也不回家,到我家去吃饭吧。”
本来并不想去,后来想想还可以见到成澄,明缜便答应下来。
一盘碧绿的大白菜,砂锅里是萝卜炖咸肉,大蒜炒鸡蛋,鲫鱼豆腐,几个菜刚上桌时,成彬和明缜便到家了。
正在帮妈妈端菜的成澄瞅见明缜,笑道,“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大概是从北纬65度线刮来的西伯利亚的寒流。”明缜一本正经。
“到我家来吃饭,可是要陪我妈喝酒的。”成澄笑起来的样子如上弦月倒映在八月的西湖。
“成彬,客人来了也不介绍介绍。”柳瑶说。
“这是我和澄澄在育才中学和光明中学的同学明缜,其实我妈早就听说过你,来,吃饭吧,喝酒就喝酒,我也喝一杯。澄澄,拿几个玻璃杯来。”
“来。”柳瑶举起杯,“为我们和这么多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明缜同学共进晚餐干一杯。”
茅台酒如炽烈的岩浆一样在咽喉和食道标记着运行轨迹,就在它落入胃的瞬间一股悠然的回香便从鼻孔中飘然而出,但是少年却喝不出来,明缜和成彬都咳嗽起来。“喝点鲫鱼汤镇镇咳。”柳瑶说。
“妈,鲫鱼汤还能镇咳?”成澄问。
“澄澄,妈在鲫鱼汤中加了点川贝,不是现在入冬了嘛,可以镇镇咳。”柳瑶说,她转向明缜,“明缜,你父母可好?”
如何回答,颇费踌躇,“他们离婚了,我爸做生意失败了,我妈去了日本,她也不是我的亲妈,我亲妈在凤凰镇的农村。”明缜转念一想,这样如实回答也似是不妥。
“你和成彬、成澄是初中、高中同学,以后,你要常来吃饭,成彬在学校也没有朋友,最近他心理压力比较大,你作为他的好朋友,要多开导他,帮助他,好不好?”
“好的。阿姨,我会的。”明缜抬头看成澄,发现她正看阳台上那一株还有几片残存的泛黄叶子打着小小的花骨朵儿的腊梅,星光映在她的眼眸中仿佛是移动的萤火,她回眸时,少女常有为赋新词的清愁便如腊梅的暗香流溢出来,恍然间,她发现明缜正瞧自己,半是娇羞半是嗔怪地垂下头。
“妈——凭什么你们能喝酒,我却不能喝?我也要喝酒。”成澄嚷嚷道。
柳瑶瞅了她一眼,对成彬说,“给澄澄倒半杯。”
只啜饮了一小口,成澄便咳了起来,并起身喝茶,吐出舌头,“好辣。”如梨花白中洇着桃花红的脸上悄然飞上一朵嫣红,明缜瞧得有些痴了。
“哥,明缜,你们知道吗?”喝了一口酒的成澄话也多了起来,她脸上的姹紫嫣红好像是顾恺之的仕女图中那些搽了焉支山产的胭脂的大户人家的女子,“我们学校和日本东京最好开成高中达成姊妹校,元旦后,两个学校要互派交换生,我听说我们高二年级是派了我、少雅还有明缜,你们不知道吗?”
“你是听谁说的?”明缜问,他看着窗外正在飘落的枫香树的叶子,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当然是梨月老师,梨月老师还说下周就要公示名单,其实呢,我也想到日本看看,我特别想到伊豆看看,看看那里是否真有凄美的爱情流传……”
“要钱吗,去日本?”明缜又问。
“这个嘛,梨月老师没有说,不过,哪怕交换生不要钱,总得带些钱吧,至少也得买些纪念品,给家人带些礼物吧,是不是,妈?”
“明缜没有钱吗?”柳瑶问。
“不,不,不,阿姨,我有钱,只是我考虑父母挣钱太不容易了,得省着点用,能不买的,尽量不要买。”
“还是明缜懂事啊。”柳瑶夸赞道,瞥见成澄正噘着嘴,“你们都很懂事,特别是我们家澄澄。”
从成彬家回学校的路上,冬天确乎是真的到了,街道上到处都是梧桐树阔大枯黄的叶子,还有一些是枫香树和鹅掌楸的。北风刮得紧,风中还有股呛人的泥土味,行人都缩着脖子,月亮也被厚重的云层完全遮覆了。明缜好羡慕成彬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家,他现在没有家了,甚至连房子也没有,他想以后要是有钱了,一定把春姨和婆婆接过来一起住,再把凤凰村的老宅修缮一下,院子里的无花果树、柿子树、白兰花树等都不要动。好久没有回凤凰村了,好想念春姨和婆婆啊。
宿舍本来是有四个人住的,但到周末,便只有明缜一个人住了,宿舍开着灯,他有些疑惑推门进去,却发现明峰坐在他的床上。
“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去同学家吃的,你吃过了吗,我陪你到外面吃吧。”
“没事的,明缜,我今天来呢,是因为我和你们班主任梨月老师见过面了,她说元旦后你要到日本东京什么高中交换学习两个月,到日本,肯定是要花钱啊,况且那么发展的资本主义国家,爸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给你送些钱。这是4000元钱,你拿着,爸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江州城,你省着点花,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啊,爸对不起你啊……”说罢,明峰就朝外面走。
“爸,我去送送你吧。”
“不要了,缜缜听话,你早些休息吧,外面天冷。”
多年以后,明缜已经从江南理工毕业,已经买了大房子了,已经把春姨接到城里住过一阵子了,在一个绵绵的秋雨夜,他这才想起,这次和明峰的分别竟然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和明缜这场见面,于明峰而言有一种安排后事的味道,他在明缜宿舍等待时总在想当年荆柯刺杀秦始皇前和燕太子丹道别时的那首诗,但却是想不出来。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只不过是在M82A1殂击步枪12.7mm口径的子弹以初膛速度853m/s接触他太阳穴皮肤的瞬间,他应声倒地,却没有马上死去,他想起来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怀里的小女孩欢呼着奔向赶来的警察,国贸大厦48层楼顶在圣诞节这天风有点大,他听到了杳渺的玛丽莲·梦露唱的那首《Merry Christmas》。
在见到明缜之前,明峰约梨月见了面。
这次见面,和以往他和梨月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大不相同。前几次见面,他怀里还揣着爱情,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年少的矜持和羞涩。这次则是完全不同,她是委托人,他是受托人,她借他的手去绑架白浪并要拿到白浪承认杀害桐桐的《悔过书》,他欠她的钱并货真价实地绑架白浪并索要巨额赎金以偿还所欠的最大债权人4000多万元的债务。
不谈情说爱的咖啡果然没有什么味道,尽管梨月和往常一样的漂亮,甚至可以说比往常更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但这已经不能打动明峰的心了。他知道,他和她的距离无异于是天上和人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是没有印度这一单生意,或许他还能离她近一些,而现在,一切都无法挽救,也无可回头了。
不必寒暄,也无须问候,眼看着就要到分手时候了。“明老板,我记得你借50万是要去打官司的,你那场官司打得怎么样了。”梨月问。
“上次我和江律师去了孟买,不过事情比较复杂,并不好办,不过,你放心,只要官司赢了,欠你的钱就会及时还上。”
“明老板。”梨月站起身,正在戴丝巾,“我要强调的是,我只想要白浪承认杀害桐桐的《悔过书》,并不想绑架他,也不想伤害他,你明白吧。”
“明白,梨月,你放心吧,圣诞节前就会有消息的。”
周末,少雅家,晚餐。
佳琳走后,家里冷清了不少,再也没有人会对少波诸般指责了,什么拖地、洗碗、事业、前程均可以成为佳琳指摘的理由,只有她换了肾脏之后那段短暂的日子要好些,可是那段日子太过短暂如电光如朝露。
缘起缘灭,生生死死,也许都是天意,少波心想。这些天,他在想,如果佳琳没有死,他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这么多年早就给出了,他和她在一起,或许他一开始还有些快乐和幸福,后来,快乐和幸福便愈来愈少直至寡淡如水,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她分手。他想,也许他甘愿被她奴役吧。
上次,少雅谈过要完成佳琳遗愿的事情,少波听了后大为震动,不承想,女儿已经这么长大懂事了。这些天,市委组织部找他谈过要升任他为局长的事情,他心里想着要陪少雅去英国读书的事情,所以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一碗碧绿的大白菜是入冬以来江州城家家户户晚餐不可或缺的,少波删繁就简又弄了个火锅,什么香菜、菠菜、萝卜、土豆、豆腐弄一点,再弄点羊肉就好。少雅给他打开一瓶昭关大曲,并给他倒了一玻璃杯,一种暖流流遍他全身,没有佳琳的日子,他也可以过得温馨。
“爸,我用果汁敬你一个。”少雅提议。
“好,我家雅雅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他欣慰地喝了一大口。
“爸,我和你说件事情,你愿意听吗?”
“愿意听。”
“我在英国国王学校读书时,爱上了同宿舍的英国姑娘,她叫Annie,当时,我心想完了,我妈要是知道了,还不打死我,也得气得半死。后来,回到国内,我发现我又爱上了我们的班主任梨月老师,就是我妈逼人家离职的那个老师。我悲哀地发现,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女同性恋。”少雅看了少波一眼。
“你继续说。”少波始终面带微笑。
“哈哈,爸,你猜怎么着?哈哈……”少雅竟然笑了赶来,笑着笑着,竟然落下泪来,“后来,我妈妈一死,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女人,全是为了气我妈才这样的……”她抬头仰望夜空,“妈妈,你会原谅我么?”
“雅雅,现在好了。”少波喝了一口酒,笑着说,“昨晚你妈托梦给我了,她说她原谅你了,还说要你好好学习,她说她让你到英国留学完全是她的虚荣心泛滥,她说去不去都随你的便,只要你开心就好……”
“真的吗,爸?”少雅转头问他,他微微点点头,“爸,这样说,我可以不用再去英国了吧?”
“去不去英国,由你自己决定,反正爸都支持你。”
“谢谢爸爸!爸,梨月老师说我们学校和东京的最好中学开成高中结成姊妹校,学校要派我和成澄、明缜作为交换生到日本学习一个多月吧。”
“什么时候去?”
“元旦之后吧。”
“春节要在日本过了?”少波问,起身去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
“春节总是要放假的吧。”少雅迟疑地说,“听说日本也是要过春节的。”
周末,长安家。
自从在杭州马拉松赛上夺得有争议的康复组第一名后,之倩对跑步的兴趣渐渐冷却,直到最后完全不想去跑了。不过,不跑步不代表她不再健身,她爱上了瑜珈,练了一段时间的瑜珈,身材和柔韧性都好了许多。
那场错误的由成光院长亲自主刀的乳腺切除手术无疑给之倩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之前,对自己的乳还是颇有信心的,不承想,一个错误的手术就让她成为一个不完美的女人,她想长安对此肯定是介意的,尽管他什么也不说。也许他早就想和她分手,只是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那么好啦,她顺了他的意,来提分手,因为她知道一个让男人为难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推杯换盏,把酒黄昏,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夫妻间共饮一杯也是长安欣赏之倩的理由之一。她总是这么心思细腻,想他人之所想,忧他人之所忧,你所想的,她已经想到,你刚想到的,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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