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钟郁成仙身后第一次面对这样强大的妖物,她攥紧手中浮屠,望向那双妖异猩红的巨目。
她猜想大概是自己心里发怵,才会在看见他身上汩汩冒血的数百伤口时,口中泛苦。
坦白讲,那是条非常漂亮的蛟龙,玄黑鳞甲在夜幕下也光彩熠熠。但师尊的拂尘太过厉害,再坚硬的鳞片也会在缠绕下被掀飞,流出猩红惊心的血。
蛟龙没有表情,钟郁也不明所以,只是在它朝自己游来的时候,脚步竟也鬼使神差地向它靠近。
“徒儿!别看它的脸,拿起刀,杀了它!”
钟郁一个激灵,昀拂的再三高喊中,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
她回头,待自己如母亲的师尊唇角还挂着鲜血,目光殷切而期盼。
钟郁清醒过来,那妖物竟然依旧毫无防备地在靠近自己,这次她不再犹豫,毅然举起浮屠。
她准备好用浮屠挡下一击,黑蛟却悬空在她的斜上方。
钟郁抬头同它对视,心想它大概是在酝酿杀招。
不出意外,从它尖锐前爪飘出一道粉红的灵光,却与先前昀拂缠斗得那些妖异可怖的法术不同,灵光看起来并无攻击性,甚至很美丽,像一片羽毛,缓缓向钟郁飘来。
这…..是何物?
她本能地放低了紧护在身前的浮屠,灵光就要飘向自己,昀拂急切的声音再次将她唤醒:“钟郁你还犹豫什么!快杀了它!”
呼声叫她猛然睁大眼睛,再次对上魔蛟赤红的瞳孔时便不再犹豫。
她抿唇一狠心,飞身而起朝它高举起浮屠,也做好了被反击受伤的准备。
可意外的,魔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施展杀招。
它似乎想躲,但已经来不及。
浮屠一刀能劈山断海,红光大烁,蛟龙发出震彻山野的哀嚎。
黑色巨蛟的躯体被生生斩成两截,从高空掉落黑水,激起比山还高的浪花。
那团粉色的灵光却也正好落在钟郁的头顶。但实在来不及闪避,只得看着它在周身笼罩、晕开,不知自己会遭受什么。
在即将化龙的关节被人斩断修为,不用想也知他的滔天怒意。
钟郁闭上眼,做好迎接重创的准备。
伴随着海面风平浪静,粉光却渐渐绽开。
光羽片片,散成了纷飞桃花瓣。
蛟龙的哀鸣还回响未绝,沼海沸起渔民的欢呼和叫好,人人称赞这个仙号赤华的年轻神祇,歌颂她杀伐果断、法力无边。
钟郁站在桃花雨中,茫然转身,五脏六腑却压制不住莫名的涩楚。
昀拂温柔抚摸她的头,微笑看着眼眶泛红的钟郁,恭喜徒儿出关大捷。
“师尊我…..我明明…..”她神情怔忪,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滚落。
我明明成功斩杀妖物,却为什么会觉得伤心?
“好徒儿,这是过敏的症状,以后离桃花瓣远些就好。”
后来师尊说,那是蛟龙垂死挣扎的幻术,目的就是迷惑她。
可她想起黑蛟被斩断前的那个眼神时,心里似乎空空荡荡,却又茫然不知为何,似一种可悲的荒谬。
“到现在我也不知它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只是从此后,我若靠近桃花瓣必会流泪,怎么样乔陌,有意思吗?”
少女讲完了故事,目光灼灼地望着乔陌。
她自然不能一五一十向乔陌转述,所以刻意做了些凡人能接受的趣味性加工,期待自己这个舍己为人的自爆能换一点回应。
“钟小姐编故事时都不考虑一下合理性吗?”少年默了一阵,冷冷地道。显然觉得她所言荒谬。
“我倒从未见过有哪只畜生死到临头不知反抗,反衔桃花给你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自己见识浅薄罢了!”钟郁愤愤靠回车壁,没见过这么无趣的人!
她知道自己一向不擅长说书讲故事,但好歹费了这么多口舌,之前在九重天讲笑话,除了灵妍那个犟种誓死不笑,还冷嘲笑之人都是品位低下,剩下的仙哪怕出于礼貌也会笑着回应一下,哪像煞星这么无礼?
乔陌自然并非什么良善之人,见少女忿忿,反而更加恶劣地勾了勾唇:“钟小姐编的故事,怕是净从些志怪小说上都拼西凑,才凑得如此失真无聊,不过倒也难怪。”
钟郁握紧拳头瞪他:“……难怪什么?”
乔陌好整以暇地继续泼冷水:“钟小姐平日的兴趣爱好多在变着花样欺凌他人上面,怎会静下心来读一本书?又怎能编出生动有趣的故事?”
“……”果然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钟郁恶狠狠瞪着对面少年乌发红唇,头一次生出替原主揍他一顿的冲动,可同时也总算发现与原先相比,他身上多了什么。
大概是乔陌目光中,也许连他自己也并未发现的浅浅笑意。虽然与良善友好沾不上边,但总归是漾到了眼底。
钟郁冷笑一声,这人该是没发现,他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都快从眼底溢出来了。
戏谑讨厌的人吃瘪,也许确实快意。
人善被人欺,看把小煞星乐得。若是原主早一巴掌呼上去打得你脑瓜子嗡嗡响,还敢在这笑,庆幸吧惹到她钟郁算是踢到棉花了。
少女盯他良久,旋即又不善地看他一眼,哼了声便毅然跳出车外。
自己好歹是神,跟他一个小坏种计较什么,她把自己说服了,脚面刚落到地上,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握住。
“你要去哪?”
耳畔声音骤然间冷得像雪,附带着低沉的警惕。她被扯得几乎关节发疼,诧异抬头,对上少年重归于阴鸷的脸。
方才眼底那星点笑意此刻竟消失得干干净净,乔陌抓着她不松手,忽然间便阴冷戒备地盯着她,就像自己抢了他东西准备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一样。
……怎么脸说变就变,握这么紧做什么?
无论如何,见他不高兴,钟郁心中便痛快,少女嘻嘻一笑,伸出另只手飞快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大哥,柳宅到了,你不下车?”
马车就停在柳宅大门,她去哪?当然是下车去看刚刚醒转的柳絮了她去哪。
少年清隽的面孔空白了一晌,旋即反应过来,飞速地抽回握紧她腕子的那只手,沉着脸从牙缝儿里恨狠挤出两个字:
“钟——郁——”
他脸色发冷:“当心你的爪子。”
钟郁朝他做了个鬼脸:“诶怎么不服气?让你挖苦人,脑门儿被弹了吧!”
雪白素手毫不遮掩地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要我的爪子是吧,有本事来拿啊?”
切!怕他?
钟郁也不管他,转身就走,被等候多时的柳宅管家迎进去了。
谁知道他又莫名生什么气,现在的关键是要弄清柳金玉的死亡真相,找到执人之泪才要紧。
黑衣的少年坐在车上,看着钟郁头也不回地走进朱红的大门,气质阴冷得连管家都不敢靠近。
管家弯腰在一旁,小心翼翼搓着手:“那个…..小姐已经进去了,还请公子也挪步?”
没有人应。
视野中,少女绯色的裙摆变成翻飞跳动的一朵桃花,逐渐飘远,生意盎然。
良久,他厌烦地转过目光,膝盖上,方才触碰过她肌肤的五指却在不经意间,握紧成拳。
*
“钟小姐、陌公子…..请坐吧。”
柳絮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稍微动作便连着一串咳嗽,见两人进来还急着要起身行礼。
“不碍事,快躺下。”
怕吓到这个孱弱可怜的小姑娘,钟郁声音都轻了许多,连忙将她按回床塌,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在她床头坐下。
回头,见下人给乔陌搬了一个圆凳。到底是外男,他得体地没靠近,安静坐在屋内的圆桌旁,神色淡淡。
幸好…..钟郁心中松了口气。好歹他在外人面前还是正常的。
“抱歉钟小姐,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柳絮吩咐下人给他们添茶,却见茶碗边缘都布满缺口,面上瞬间透出几分窘迫。
瘦削苍白的女孩哀伤地垂眸,上次被柳夫人用鞭子抽得实在太狠,她昏迷整整两日才醒转,身子仍十分虚弱:“我这里清苦些….请您不要介意。”
钟郁摇摇头,小心地牵过柳絮的手查看伤势,心中却五味陈杂。
她觉得荒谬,放眼整个芜城,任谁去问,都不可能将柳家这个第一大户和“清苦”二字产生什么关联。
方才她从外院一路走进来,途径柳金玉生前所住的院落,分明用金碧辉煌形容都不为过,连原主这个京都贵女若见了都要自愧弗如。
大厅悬挂一副画像,画中少女珠圆玉润,想来便是逝者柳金玉本人。而眼前的柳絮瘦弱得像只小鹌鹑,住在这么一个下人都不如的小破房间里,灯火都微弱得可怜。
提起虐待她的那对母女,她也只是摇摇头悄悄地掉泪。同为柳家的小姐,待遇却天上地下,钟郁心想这大概就是凡人所说的,同人不同命。
“明日我会叫人送些补品药材进来,你好好养伤。”
她轻放下柳絮的衣袖,抿唇压下复杂心绪,却不由得想起在场的另一人。
她的初形是灵池边的仙草,也不曾尝过父母疼爱,行走天地全靠一腔赤诚。但好歹柳絮受过万泽的关怀,而她更有师尊待她似母。
唯独他,是真正的天煞孤星,生来便一无所有。
好在不知是不是坐得远看不真切,乔陌的神色并没什么变化。
他视线漠然地扫过柳絮臂上斑驳的伤痕,指节轻敲着手中茶盏,甚至透出几许不耐烦。
钟郁心中微凝,要真论起成长环境的恶劣程度,恐怕乔陌比柳絮还要凄惨得多。但高低是有几分相似,由不得物伤其类。
嘴唇动了动,就犹豫着要不要出言宽慰他几句。
刚想说话,乔陌却懒懒抬了下眼皮:“钟小姐,别看了。”
“我不会联想到自己而暗自神伤的。”他冷不丁淡淡开口,将她的心事一下戳破。
钟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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