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港岛上空的潮湿因子久不消散。
尖沙区文化大剧院,北窗正对入场口,陌生车辆陆陆续续,接踵而至。
记不清数了多少辆,烂熟于心的车牌号始终没有出现。
南嘉慢慢敛目。
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下。
回头看是舞团队员小乔,明媚的笑大咧咧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语气熟络得仿佛她们是好朋友。
其实不然,南嘉回港岛舞团不过一个月,生面孔都没认全。
能记着眼前的女孩无非是她自来熟,刚来就和她打招呼,混眼熟。
南嘉是和她截然不同的极端,沉默寡言,也不主动结交朋友,堪比初学的新生。
“没什么。”南嘉转过身,“风景不错,随便看看。”
“啊?”
小乔闻言望向窗外。
灰蒙蒙的天,位置狭隘有限的停车场,车轱辘碾过凹坑溅起脏兮兮的雨花,并不好看。
南嘉回休息间更鞋,手机消息突兀地冒出来。
她下意识先腾出手滑动屏幕。
周今川:【嘉嘉,我临时有急事,不能去看你的演出了。】
【思澜她突然经期痛,我刚把她送来医院。】
同时附上一张医院长椅的照片。
苍白的地砖和灯光格外刺眼。
又是这样。
他又为了白月光爽她的约。
南嘉的喉咙像是被一道道蛛丝缠住,黏稠得哽咽,一时喘不上气来。
指尖划过屏幕,简单敲出两个字:没事。
周今川:【这是你回国后第一场演出,我明明答应过去给你加油打气的。】
周今川:【别生哥的气,改天给你买最新的舞裙赔罪好不好。】
这个敏感的字眼一冒出来,南嘉手足无措地收起手机。
大化妆室,舞团队员们小团雀似的叽叽喳喳,化妆,更衣,谈笑。
今天文化剧院的是一场大型演出《天鹅湖》,舞团上下从服装到妆容用足了准备。
有几只扮演小天鹅的是十几岁的学生,第一次正式出演,紧张得坐立不安,时不时和父母通电话。
“爹哋~你和妈咪来了吗,我们演出马上就要开始啦。”
能进团里的大部分女孩子出身非富即贵,打小享尽家庭的宠爱,父母愿意忙中抽空探望宝贝女儿的演出。
角落中的南嘉仿若背景板,无人问津。
没有电话庆祝,没有亲人来看望。
她习以为常。
化妆师忙,自己拿银质皇冠固定在额顶,鬓边携一支黑羽毛。
灯光下五官轮廓被描绘得清丽瘦削,妆面没有夸张的深色眼线和唇色渲染,只在额前点了菱形面的金属片,烘托冷漠的犀利感。
一身黑色tutu裙轻盈飘逸,自然蓬松开展,笔直修长的双腿被浅色系芭蕾大袜包裹出优美明晰的曲线。
在一众小天鹅中,她显得格格不入,黑蓬裙色调神秘,沉着。
穿在她身上透着不宜亲近的凛冽。
南嘉是全场唯一的黑天鹅。
黑天鹅第三幕假装成公主和王子跳舞的反派,需要承担起三十二挥鞭转高难度动作。
这种重要角色本轮不到她,原先跳黑天鹅的首席养伤,张老师力排众议敲定了她。
私底下,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
因为她初来乍到。
且她那张脸不合适。
不够妖。
温温婉婉的一张国民初恋脸,南北通吃美人骨,乌瞳绯唇,肤白似瓷,清纯怜人的模样和邪恶的反派黑天鹅搭不上边。
演出之前,只有指导老师张老师和南嘉说几句加油鼓励的话。
张老师是团里的资深老师,从南嘉幼年就带着她,对她很是疼爱。
张老师掖了掖她肩上的蝴蝶结,关切问候:“回舞团的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
“我看你和队员训练的状态还不错,比当年的水平更上一层楼。”
“老师过奖。”
“不过你的表情和神韵还差点意思。”张老师语重心长,“芭蕾舞剧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动作表演,五官和眼神都很重要,整体融入才能成为更好的舞蹈演员。”
“我知道。”
真的知道的话。
做老师的就不会多这一嘴了。
别人难在肢体动作的协调,她难在无法彻身融入剧情中,无法将自己代入黑天鹅这个角色中去。
整点,演出开始。
酒红色舞台帷幕徐徐拉开,上顶水晶枝叶吊灯和周遭的射灯一盏盏熄灭,竖琴和大小提琴在台下配合指挥奏出完美乐章,底下观众们不约而同凝神。
最经典不过的《天鹅湖》,柴可夫斯基创作的第一部舞曲,故事源于民间传说,并不复杂。
主角是公主奥杰塔,被恶魔变成了白天鹅,意外和王子偶遇,两人情投意合,却不幸遭到恶魔和其女儿奥杰丽雅的阻挠。
奥杰丽雅,也就是广为人知的黑天鹅,通过舞会假扮公主和王子跳舞。
扮演者难度极大,既要模仿白天鹅的优雅又要耍心机迷惑王子。
最难的自然要数世界闻名的看点之一——三十二挥鞭转。
台下观众不抱有期待,只当是一场寻常演出,港舞虽然远近闻名,整体实力较之国外颇有差距,且出场的首席演员较为低调,名气寥寥。
中场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期间走了不少人,哈欠声连片。
等到第三幕的黑天鹅变奏,底下多了些许不耐烦的窃窃私语。
中世纪教堂风格的玻璃绘彩暗淡,只留台上聚光灯,和裹挟着朦胧雾感白天鹅不同,南嘉一身磨砂黑TUTU,绝美面孔一下子成了吸睛的点,盖过她优雅笔挺的身形。
天鹅臂自然伸展,脚背线条流畅优美,跳跃和旋转的姿态轻盈,薄如蝉翼的裙摆随之而动,若不是身上服饰强烈的视觉效果,几乎分不清她到底是否真假天鹅。
有着外行人看得懂的优雅舞姿。
定点以及平衡力也让内行人认可赞赏。
迷惑王子成功的黑天鹅在原地展开旋转,节拍动作仿佛永无止境,单足尖端支撑,身体放平旋转,极强的平衡感和掌控力使得她一直把持所站的位置,没有掉足尖。
能转三十二次的人数不胜数,标准的屈指可数,更别提保持一个优雅的平衡姿态。
一气呵成。
“哇——”
台下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好奇扮演者的身份。
常看舞剧的人了解,除了知名皇家舞团,不少舞团打着黑天鹅挥鞭转的幌子,实际转个十几圈敷衍了事。
后台的队员七嘴八舌。
“这个南嘉真的是新人吗?她这水平跳首席绰绰有余吧。”
“怎么可能是新人,听说她以前在国外跳皇家队的。”
“哪个队的,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她。”
“可能人家低调呗。”
“你们说她这水平,和思澜姐比谁更厉害?”
原先不满南嘉空降的队员们经过这次演出,彻底颠覆印象。
南嘉下台后,看张老师迎面过来,微微颔首。
芭蕾非常消耗体力,她鼻间微微喘着气息,语调拖曳,“老师。”
“很棒。”张老师竖起两根大拇指,“可惜情绪差点意思。”
舞者的情绪,外行不细心的话很难看出来。
张老师一眼看透,如果南嘉的舞蹈功底达到九十分的话,情绪只能评三十分。
不知她留学几年后情绪表现为何比从前更为寡淡,张老师叹息,“表情如果到位的话,你是可以跳首席的水平。”
“我不合适。”南嘉说,“我不会领舞。”
不知是和队员生疏还是为何,她和舞团成员的协作度很一般。
首席领舞,最主要的就是领舞的节奏,还有自身的情绪变化。
刚才的变奏看似独领风骚,实际并没有演绎出黑天鹅的魅惑和张扬。
她的情绪仿佛挂在脸上的面具,生硬地写着笑或者哭,让人一眼看出是演的。
“没事,我们慢慢来。”张老师安抚,“偏科很正常,没有人是全能选手。”
天色渐晚。
南嘉从后台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台子上摆放大量的花束。
舞台剧收到花束是对他们演出最好的评价。
花束里面的明信片,有署名的是送给个人的,没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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