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
“哪着火了?”
焦急而匆忙的疑问声在各处不时响起,渡口一时聚集了不少人,原先躲起来的商户下人也都探出了头。
澜沧江自西向东,环经北朝十六城池,来往船只络绎不绝,通陵背山沿河,在此处便形成一个天然的葫芦口,来往船只大多停泊于此,是以久而久之便成了上船下运的好去处,除了运送货物的货船,还有官眷富户的客船和商船,大大小小二十几艘隔着距离靠在此处。
起火的船只位于渡口偏僻的角落,是以没有牵连到其余船只,却因为火势来的快而汹涌,眨眼之间,半艘都被烧的只剩下骨架,映的半个天空都变成火红。
湿漉漉的水声哗啦啦响起,穆闻抱着郑从贲借侍卫托举上了岸。
天地之间静默而又喧腾,仿佛撕裂对峙成截然相反的天堂与地狱两端,却因中间地带实在模糊而濡湿成数不尽的灰泪。
穆闻抱着冰冷的尸首悲戚难抑,侍卫站在一旁。
“大人,是郑从贲的心腹,用火油点燃了船舱。属下赶去时人已经服毒自尽。”薛揆道。
郑从贲这个人着实心计不浅,又果断狠辣,竟想出以身为饵,虚虚实实的带着他们在这通陵县兜了不少圈子,若不是大人察觉不对,只怕还真叫他瞒天过海。
年轻人静静立在江边,熊熊火光照出他俊美无俦的侧颜,从薛揆的角度觑去,像是埋了经年的血气残韵,越发显得冷沉无情,叫人辨不出分毫情绪。
薛殷牵着马走过来,裴元俭折身勒绳上马,动作迅疾而利落,袍角划过空中,锋利而冷戾。
年轻人端坐马上,长眉斜飞入鬓,高冠束发,风姿仪秀,颀长背影冷峻,杨柳参差,野花摇曳,动作亦是楚楚风流。
可偏偏眸色漆黑深不见底,便硬是将俊美压下去几分,显出高高在上的睥睨:
“上书陛下,从今日起,州县连保,货船行商皆登记造册,所停渡口一应设障盘查,凡遇走运私盐者,当场格杀,所属州县官员一律连降三级。”
裴元俭眸光微收,似笑非笑道:“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愿意英勇赴死。”
像是赞许溢美之词,却偏偏让人感到铺天盖地窒息般的恐慌,如临深渊,话里的内容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裴元俭一行离开后,穆闻抱着郑从贲的尸首也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不过片刻,渡口上来来往往的人全部消失不见,天地阒然静默,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也不曾有人刎颈而死。
姜回默了默,开口道:“走吧。”
许氏商号的货船停的有些远,姜回和绥喜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此时已经延误时辰许久,许东正惴惴不安的来回走动,连方才起火也无暇顾及,生怕错过。
几个模样焦急的男子围在他身边吵嚷:“许掌柜,你说的那人不会是诓骗我们的吧?”
“胡说,你见过白给一百两纹银戏耍人的?”
“那莫不是记错了时辰?”
“好了。别吵了。”一直绷着脸的许东不耐的打断,种种不好的可能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三百葛莨绸都已裁剪连夜做成成衣,若是被突然反悔,几乎切断了他们所有生路。
人到绝处偏爱赌。总是忍不住心存侥幸的希望,就像在看到光明之后,哪怕只有一线,也能让身处黑暗太久的人不遗余力去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也无法脱离姜回给出的诱惑,白银五千两,足够解决遇到的所有困境。但此刻许东忽而萌生起巨大的后悔,脸色隐隐发白,若是。
“许东。”
一道清悦的女声忽而响起,将许东从迷茫困顿乃至绝望中骤然拔了出来。
灯火辉煌如昼,船上夜风微凉,少女静静立在那里,衣襟染血,却不损容丽,宛若一半胭红一半洁白的曼珠沙华,清丽与姝色诡异而又恰当的融合。
许东微愣,却又在注意到她身边丫鬟骤然反应过来,是她。
那个要买他的神秘东家。
竟然真的是个女子,还生的如此好看。
“我的条件你完成了么?”姜回蓦的开口,打断了许东的打量。
许东猝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过于直白的目光有所冒犯,歉意的点了点头,“姑娘随我来。”
许东在前面引路,姜回由绥喜扶着,脚步缓慢而从容的跟了上去,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许掌柜说的买家怎么会是一个女子?这简直玩闹!”老胡气的吹胡子瞪眼。
“不管她是谁,只要她有银子买了就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的大恩人,我老钟感激她!”
说罢,手一挥率先跟了上去,剩下的人犹豫片刻也跟着走了,老胡拊掌叹息也跟着往里走。
哼!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小丫头能不能拿出几千两银子!
茛绸虽颜色不比杭绸苏绸品种繁多,色彩绮丽,却也更加娇贵,不喜阴湿,是以并未放在下层货舱而是将住的地方腾出来妥善安置。
这住舱狭长,烛火昏暗,樟木箱贴着船壁高高码了两层,相同铜式如意样式的锁,许东从怀里拿出一枚样式繁复的钥匙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露出叠放整齐的成衣。
“三日的时间刺绣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只裁剪却能勉强达到。”
姜回不语,许东便自顾自接了下去,解释道:“我去通陵的成衣铺打听了卖出最多的成衣尺寸,将近九成的茛绸做了出来,剩余一成则做成市面上不太容易卖出的尺寸。”
通陵大大小小成衣铺也有一十三间,其中最大的便是城北的连云成衣铺和城西的锦绣成衣坊,各恃一方隐隐有对立之势,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也最多,他和几个人旁敲侧击去问了客人最常卖的尺寸,又按照偏大或偏小的尺寸适当做了约莫各二十件。
许东这个办法也是权宜之下取巧,但姜回给的时间太少,情急之下也就只能草草应对,但茛绸实在是好布料,委实不应该被如此对待,宛若明珠蒙尘还被弃做沙砾。
若不是没办法,想到这,许东又沉沉叹口气。
姜回眉尖蹙起,索性直接抛入正题:“许东,考虑好了吗?”
姜回指尖停在樟木箱旁轻轻敲了敲,在静谧的船舱内分外清晰:“别忘了,我要的不止茛绸,还有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胡进来就听到这句话,眼神惊疑不定的徘徊在姜回和许东之间。
姜回顿了顿,转身朝住舱外走去:“许东,半盏茶的时间告诉我你的答案。”
许东沉默着点点头,转头对上几人的目光。
“许掌柜,这怎么回事?她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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