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过后,沉重哀伤的气息随时间远去,水月桥上落花纷纷,垂杨柳微微拂动,不少妇人聚在河边浣衣说笑。
卖香饮子的货郎挑着担子从旁走过,吆喝声响亮干脆,叮叮咚咚响着的木牌添了一道白菊儿水,不但甜津爽口,更对偏头痛有奇效。
粉蓝春衫的丫鬟招招手,示意货郎过来,问了银钱买了份白菊儿水,却不要他的碗,而是用自带的一个白底描金牡丹的汤盅盛了,货郎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去,而这个丫鬟却七拐八绕的进了某个府邸的角门。
“英丫头,做什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夫人等着你呢。”
“马嬷嬷,夫人可是又头痛了?”唤做莹儿的丫头快走两步,边走边问。
“是啊,每次清晨深夜夫人总是容易头痛。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好,这不,今儿轮到城西的莫大夫。”
“我方才买了货郎的引子水,听说坊间钱家的也是这个病,喝了这个水竟然好了,我便想着给夫人试一试。”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东西,夫人多半是不会用的。”
两人说着,一路穿过院子,拨开镂空提花香云纱坠珠绣幕,进了内室。
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上,坐着位着缕金百蝶绣烟霞苏缎长裙的丰腴美妇人,本是金银玉衬的相合富贵,可偏偏鬓云微乱,额前敷着冷帕,不住从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眼前团簇景象登时削散几分。
“英儿。”
“夫人。”英儿听见夫人的声音,那你把汤盅搁置,忙走过去熟络的替夫人按起来。
马嬷嬷见状便让侍候的丫鬟跟着退出去,等出了门,才细气问:“大夫呢?”
其中一个丫鬟低头回:“大夫本说针灸止痛,可夫人不许,便又开方亲守着抓药去了。”
抓药这种小事,本是学徒做的,可此刻大夫做马嬷嬷也丝毫不显得意外,只淡淡应了声,转而道:“老爷可曾来看过?”
另一个丫鬟摇了摇头,一脸气愤:“这一月来,老爷都被莺姨娘霸占着,连夫人的院门都不曾踏进来。”
这个莺姨娘本是醉红楼唱小曲儿的,听说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也只卖艺不卖身,道是个可怜人,但不知怎么,竟然勾搭上了老爷,本以为就是一夜风流,再就是个外室,谁料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抬进府做了姨娘。
整日里捧着卷书,三步一叹,动不动就掉泪的架势看的她眼疼,偏老爷喜欢的紧,连夫人生病也不顾了。
夫人又是个心善的,连夫君瞒着纳妾也不吵闹,竟容忍她张狂,白白叫她逞了威风去。
“休要胡言乱语,她好歹是个姨娘。”叫人听见,还以为是她们夫人教唆的,连个姨娘都容不下。
马嬷嬷斥了句,脸色却也冷了。暗暗埋怨老爷也未免太过,连当家主母的脸面都不顾。
长廊外走廊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瞧着身材端正,走路间衣摆拂动颇具丰逸,倒有那么点方外仙士仁心救世的出尘之气。
几人噤了声,眨眼间,男子已走到眼前,低恭着道:“嬷嬷,夫人的药好了。”
马嬷嬷脸上挂着笑,离得进了,才发现这人脸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硬生生把那仙气给压了下去,反倒让人不喜。
“辛苦莫大夫。”马嬷嬷道:“屏枝,送送。”
“是。”后面说话的丫鬟伸出手,“这边请。”
莫大夫显然还欲说几句,马嬷嬷却已拨开绣幕转身进去,只能忍下去跟着走了。
三足双耳小兽香炉正燃着沉水香,抚神安魂的点点莲花香气清淡四溢,榻上痛苦蹙眉的美妇人在轻柔的按摩中渐渐放松,缓缓陷入沉睡。
英儿悄悄退出去,也没忘记捧走那盅香饮子,见状,马嬷嬷便猜到夫人是没喝的,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长街尽头缓缓驶入一辆灰布马车,车棚顶上覆盖着茅草,灰布遮着只露出一角,寻常的样式,内里倒是洁净。
明昭坐在一侧,只觉得如坐针毡,马车内只简单放着两个横木充做座位,倒也是铺了东西,却也只是一层薄薄的蓝布,每一次颠簸都能极其清晰的感觉到,明昭第一次坐这种马车,十分的不适应,只觉还不如步行痛快,可转眼,姜回却闭着眼安静的坐在那,瞧不出半点不适。
姜回一个娇弱姑娘都能坐的安稳,明昭也不好再将不适说出口,便也忍着。
明昭“度日如年”的挨了数个春秋,马车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明昭轻松口气,掀起车帘,足尖一蹬轻盈落地。
快的车夫连阻止的疾呼都未说完整惊魂未定的咽了回去,庆幸道:“还好公子没事,不然小老儿真是要被吓死在这儿了。”
明昭摆摆手,玩笑道:“莫慌,看多了老先生也就不觉了。”
车夫先是点头,后反应过来双目瞪大,这公子再说什么?
瞧着车夫惊慌的模样,绥喜侧了侧头,语重心长道:“阿爷,富贵人家的少爷总或多或少有点病。”
“我们要学会。”绥喜一只手张开比了个变大的手势,肯定道:“宽容。”
车夫低头想了想,他虽没见识过富贵人家的少爷究竟什么样,可多年来拉车走南串北倒也多少从人口中听到过一耳朵,说是绸缎庄东家的小儿子,因是幼子,养的格外娇宠,长的肥头大肚,像座小山,白日里倒也如常人无异,夜里啊,放着软被金屋不待,却偏偏喜欢钻马厩子里抱着三个月的小马犊睡觉。
这么一想,这公子只是说话让人惊掉眼睛,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明昭嘴角微抽,这两人是打量着他听不到吗?
这边,屏枝送大夫出去,莫大夫拱拱手,觍笑着道:“多谢姑娘,烦请帮我同县令夫人带个好。”
“劳烦莫大夫。”屏枝道。
“绥喜,打听一下。”姜回踩着轿凳下来,声音随之落地。
绥喜跟着跳下来,疑惑的目光看向背着药箱往这边走的青衫大夫,乖巧应声,跟了上去。
准备回去的屏枝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蹙眉走过来道:“你们是何人?不知道这是哪里吗?”竟然敢在县令府门前停马车?
“叫张喆文出来见我。”明昭道。
“大胆!竟敢直呼县令大人的名讳!”屏枝柳眉倒竖,眼角瞥见踱步而来的一抹蓝色衣角,旋即对上一张清秀绝伦的脸,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厌恶,衣袖一甩便要叫侍卫来驱赶。
“两个无名无姓的东西,也敢到县令府来撒野,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明昭神情倏的一冷,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扔到这丫头怀里,看她接住才道:“把这个送去张喆文面前,他自会来见我。”
屏枝刚要驳斥,就听明昭音色微冷道:“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屏枝犹豫不决,又看了眼明昭,见他衣着气势皆不俗,可又不是她见过的名门公子,暗想思衬这人或许还真有点身份?这才转身进了府门,把令牌交给了小厮让他去交给老爷。
小厮穿过院子和游廊,来到“春和院”方才慢下来,隔着书房门低声道:“老爷,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可有拜贴?”房内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张喆文毛笔沾上墨汁,沉吟写下一行字,头也不抬问。
“并无拜贴,但是他让奴才把一枚令牌转交给大人,让他人亲自去门外见他。”
令牌?张喆文立刻想到了昨晚那位公子,毛笔墨汁滴在宣纸,洇成模糊暗色的一团。
他随意搁了笔,快走几步打开门,道:“令牌在哪?”
“禀大人,在这。”小厮双手呈上。
张喆文翻过来,看见鎏金铜牌背面诺大的一个宋字,瞳孔微缩,立刻道:“人在哪?”
“在门外。”
“还不迎进来?”张喆文瞪了小厮,连忙快步朝着门外走过去。
县令府门外低调,内里陈设不俗,碧瓦红楹,亭角嵌珠,庭院不似后院花开葳蕤,却也得假山鱼池的意趣,初晨春光枝头料峭,似清中带幽。
张喆文一路匆匆,到了门处定睛瞧见等在那的明昭,热络迎上去道:“公子大驾光临,下官真是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明昭道:“方才你府内下人可盛气凌人的很啊!”
“哪敢哪敢,既然府内下人惹您不快,回头我吩咐下去打她二十大板定给您出气。”
“可别。我一个无名小卒怎么担待的起堂堂县令大人亲自为我出气。”明昭略带深意的目光落在张喆文脸上。
“您折煞下官了。”张喆文瞬间明白了明昭的意思,招招手道:“来人,去把英儿带过来。”
“是,大人。”
片刻功夫,屏枝便被拖拽出来,还算俏丽的脸上带着湿湿泪痕,瞧见张喆文,便挣脱了束缚,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张喆文脚下抓着他的袍角,祈求:“奴婢错了,求大人饶过奴婢这次。奴婢委实不知这位公子身份啊。”
见明昭脸色微冷,张喆文顿时不耐烦的从她手中拽出袍角,“拖到一边去,打她二十大板。”
见屏枝还在哭喊,张哲文吩咐道:“把她嘴堵上。”
“公子,里面请。”
“进去就不必了。”明昭冲着身后道:“陈丁,来,见过县令。”
陈丁走到前面,对着张喆文略微点头,“张大人。”
纵使出自巡抚本家,也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中了,张喆文面色登时有些不虞,却克制着没有发作。
明昭将他脸色变幻瞧在眼中,忽而走到张喆文身边,轻声开口:“知道裴大人吗?”
裴?张喆文瞬间想到那位,可又觉得不可能,可下一刻明昭却肯定了他的猜测。
“昨日裴大人从府前经过,张大人可知?”
张喆文眼睛瞪大,双腿颤栗,显然十足惧怕,明昭笑道:“看来张大人不知了,消息委实闭塞的很啊。”
“不知裴大人所谓何事,下官未曾远迎,下官有罪,下官。”
明昭抵住他不住颤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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