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在晚上睡觉。少部分人在白天睡觉。在白天睡觉的人可能是出于习惯。也可能是因为无奈。
檀栎站在门口。他已经站了一刻钟,这条街很窄,房檐很低,任何风吹草动都是邻舍共享,这一刻间他被无数明里暗里的视线翻来覆去研究个遍,但他很有耐心,也不着急,隔一会就在门上以相同的节奏敲两下。终于有一个婆子按捺不住好奇,过来问他:“你找张碗儿?”
“是,我听说她这时候总是在家的。”
那婆子又下死劲看了他两眼,倒没怎么样,只说:“这小淫、妇儿睡得太死了,我替你叫她去。”转身钻进帘内,估计从后门进了张碗儿家,不多时果然一个女子来开门,蓬头垢面,衣衫半褪,眼角还留着斑驳脂痕粉渍,本来还有些恶狠狠的起床气,打量一番檀栎,满脸堆下笑来。“这还没到开张的时候呢。”
她侧身示意檀栎进来,檀栎朝门内张望,“姑娘是一人在家吗?”
“有没人你进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张碗儿一把将他拽了进去,回手关上门。屋子狭小逼仄,破烂家具器什在白日里惨不忍睹,到处弥漫着一种暖烘烘的臭气。檀栎走到油污发黑的床帐前,犹豫不决地看着那堆被子。
张碗儿嗤笑一声,伸手就把被子掀开。“官人要有这么着急,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是来做生意的。”檀栎惭愧。“我听说刘文狗这两天住在姑娘这里。”
张碗儿一点替相好掩盖的意思都没有。“是,他说有人要杀他,夜里都不敢合眼。”她哈哈大笑。“难道要杀他的就是你吗?”
“你们要、要杀我?”刘文狗问。虽然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谁也不会二话不说坦然就戮。“杀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拿、也、也不知道。东西、东西是那人拿了!我两个兄弟都被他杀了,你、你们找他去……还是说、就是他派你们来的……做什么!欺负一个……一个……”
他一边滔滔不绝喷着口水,一边往后退。这断头巷子尽处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坡,左右也没有可以帮助逃脱的掩护,夕照之下前方慢慢逼近的几人动作甚至有些戏耍的意味。刘文狗不再说话,鼓起腮帮子,像只大□□一样拼命瞪着最前方的人。
那目光他很熟悉。人不是经常都能这么近距离的见到一个侏儒。那好奇里带着一丝嫌恶,他甚至知道那砍下来的刀也会因此不同;这些人可能杀过不少人,但杀一个怪物的感觉总有些挥之不去的黏腻,不清爽,仿佛刀刃上即将沾染的是洗不净的污物。
当然,刀还是会落下。刘文狗硕大的脑袋一缩,身子往旁边一滚。数柄刀斧同时朝他劈下,要把他剁成肉泥,刘文狗像个皮球般滚来滚去,几次在毫厘之间险险避过。他瞅准空隙突然直起上身,撞向一人腰间,那人被他顶得一个踉跄,一把匕首插进侧腹,发出一声惨叫,刘文狗将他推开,又从一人裆下钻了过去,挪动两条短腿朝巷口狂奔。
他也知道自己只是苟延残喘。但即便如此,能活到现在就说明上天肯定对他另眼相看。
他那两个人高马大、穷凶极恶的哥哥,竟会死在他一个侏儒前面,让他每每自断续噩梦中惊醒时,惊魂未定之余,胸中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喜悦暗暗孳生。
不管怎么说,在这最后的挣扎中,他使出了毕生所学,以至于他压根没注意到有个人迎面跟他擦身而过,而后面的人也没再追来。
他当然更不会注意到过去的人好像是个和尚。他只是拼命地跑,一直跑到一间茶铺支起的帘子下,这才扶着膝盖喘气,警惕地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太阳几乎完全沉没,只在低处留着半顶将近熔化的圆弧,大多店铺已经上了门板,有些还挂起了灯笼,烛火的影子隔着绵纸清晰得像是剪出来一样。
他当然不会觉得身处闹市之中就安全些。但哪怕只是这本能感到松懈的一刹,就有人用扇子碰了碰他肩膀。
刘文狗极慢地转过头,抬起眼,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玉玦,在暮色中环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触手可及,似乎是温暖的。
“阁下受惊了。”那人说。“我请阁下喝杯酒如何。”
“不用套近乎,我知道你,只要有好处,什么闲事都管。”刘文狗说,生命暂且无虞之后,他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戒备而怨毒的神色,把掌柜特地买来的酒一口气喝了三碗,这才用手背抹了抹嘴,往椅子里一窝,投向玉辟寒的目光带着强烈的不信任。玉辟寒要了一盏清茶,却始终没碰一碰,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么说,阁下心里有数。”
“没数。”刘文狗瞪着他。“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玉辟寒老神在在。“三天前地宫盗宝,阁下想必在场。但死人堆里,独独少你一个。”
“就是说你怎么会知道!”
“你走的太慌,丢了一只鞋。”玉辟寒说。“你的鞋,不是谁都能穿。”
刘文狗恨不得把他瞪出两个窟窿。
“而且在那种场合下还能全身而退的,也只是你了。”玉辟寒这口吻无疑是赞扬,在刘文狗耳中听来却比侮辱更恶心。“放屁!虎二哥被他一剑封喉,扑倒在地时,正好将我压在下面。”
“他是什么人?”
侏儒打了个哆嗦;已经三天过去,他仍旧控制不住那种寒热般突然发作的强烈的惧意。
“一个疯子。”
“我想也是。”
“是真、真疯子,不是人!”刘文狗嚷起来,他一激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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