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文·佩皮斯在房间里烦躁地转着圈,走过桌子时,他从摆在那里的镜子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苍白的脸在烛光的照映下愈加焦黄憔悴,眼睛布满红血丝,嘴角带着脸上的肉一起向下垂,本就出了油的头发也因为一次又一次烦心的抓弄而变得七八糟。
他“啧了一声,再次转头看向四周的家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给屋子里的东西估值了。
在昨天晚上,外面响起厮杀声之时,他就慌乱地想要收拾值钱的东西,然而最后,他发现自己最有价值的资产就是这个房子。
盖文·佩皮斯是生活在通恩的男爵,曾经从家中继承了一块土地,可多年前,外地的贵族们来通恩瓜分土地时,有人开出了极高的价格,他就把那块土地卖了出去。
当时通恩高价卖出土地的贵族不止盖文·佩皮斯一个,卖出土地的通恩贵族们甚至会在聚会时嘲笑买那些买土地和花大价钱与大地主联姻的贵族们,认为他们是“外地的傻蛋,因为他们缺乏对粮食最基本的认知,买下土地的价格几乎不可能靠种地回本。
盖文·佩皮斯是笑得最大声的人之一,他觉得外地贵族人又傻钱又多,才让自己狠狠挣了一笔。
那时盖文·佩皮斯以为可以靠那笔巨款享乐一辈子。
现实给他上了狠狠一课。
同样一块地,可以种小麦,也可以种深蓝。人们离不开小麦,也容易对深蓝上瘾。
深蓝有明显的等级,最次的深蓝难以下咽,而最纯的深蓝的价格几乎快要超过黄金。
贵族与平民不同,他们会穿着光鲜的衣服,在奢华的客厅里开沙龙,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举着高脚杯品味最纯的“深蓝。
贵族们称其为品味,品味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倘若一个贵族,沦落到与贫民一起,去祈祷堂拿混在食物里的免费劣质深蓝,那他就会变成贵族们的笑柄。
而那些“外地的傻蛋们,不仅带来了买土地的金子、深蓝的种子,还带来了费尔顿城的奢华风气,昂贵的衣物和配饰,贵族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甚至另建了一个祈祷堂,而把通恩原本的神殿变为贵族专属。
于是,盖文·佩皮斯的钱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卖地赚到的钱又流回到那些曾被他嘲笑过的“外地的傻蛋
后来通恩的土地几经易主,掌握通恩土地的贵族们渐渐固定,盖文·佩皮斯却变得越来越穷,当他手中的钱再也没有办法维持奢侈的生活时,他的名字便在贵族聚会的名单中消失了。
这样
的贵族不止盖文·佩皮斯一个,那些在沙龙中与他相谈甚欢的贵族们也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有些人的损失比盖文·佩皮斯更大,曾有一个通恩贵族陷入疯狂,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大骂那些外地的贵族们龌龊下流,说他们是不择手段的骗子。
后来那个潦倒的通恩贵族被骑士们从田地上拖回了家,成为了许多人的笑柄。
也有落魄贵族长途跋涉到费尔顿城,去向国王康拉德·索耶告状,控诉那些买走他土地的家伙,他把那些外地贵族们描述成了无恶不作的魔鬼,并细数自己家族祖上的荣耀,哭诉因为那些魔鬼而变得落魄的现在。
然而这些话并没有打动国王。
“你说那些人夺走了你的土地。”国王康拉德·索耶这样问道,“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守好祖辈为你们留下的土地?”
“因为那些魔鬼诱惑了我们,国王,他们一定是和魔鬼签订了契约,我们才会被金钱蒙蔽眼睛。”
“可你们也没有合理利用好那些金钱,你们没有经受住诱惑。”康拉德·索耶说,“这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不、不是的,我尊敬的国王!”潦倒的贵族匍匐在地,哭道,“魔鬼设下了天罗地网,他们带来了奢靡的诱惑,他们对我们说,若是我们不用银质餐具,若是我们不带金子做成的袖扣,若是我们不参加沙龙与晚宴……我们就会堕落,我们就会被抛下,沦落成平民,被贵族所不齿,无法享受真正的荣光……我们像一匹饥饿的马,不停地追逐着魔鬼制造的虚假的胡萝卜……啊,陛下,求您主持公道!”
“不,”站在一旁的阿博特公爵说道:“他们不是魔鬼,只是你们愚蠢得无可救药。这世上有许多可以保全财富与名誉的方法,聪明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保护自己的财富,而你却不行,即使你找无数的借口,也无法掩盖失败的事实。”
匍匐在地的贵族抬起头,但他看向的并不是那个通过各种手段在通恩占据了大片土地的阿博特公爵,而是拥有最高权力的国王。
潦倒的贵族满脸哀求,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家族对王室与神的忠诚与付出。
国王脸上泛起了嘲讽的微笑,那个微笑令匍匐在地的贵族心寒。
“那么,你想怎么办呢,爵士?”坐在王座上的康拉德·索耶身体前倾,语气亲切地问道,“既然你如此气愤,不如就按照规则行事,进行一场决斗吧?班布尔神会为有理者献上祝福,若是你赢了,我就让你控诉的贵族把你的土地地契还给你。”
那个落魄的贵族脸色变得煞白
。
“怎样?国王重复道,“为了家族的荣誉,你可以接受吧?
无数的目光射了过来,巨大的压力袭来,在周围贵族的窃笑与私语声中,落魄贵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脖子,颤抖着低下了头。
最后,那个贵族死在了决斗场。
“很可惜。国王感慨道,“但这是个公平的决斗,不是吗?以后如果有同样的情况,就都这样做吧。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通恩,其余人讨论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会嘲笑那个落魄贵族的愚蠢--国王是深蓝买卖的受益者,贵族们会向王族和神殿献上大量的金钱和最纯的深蓝。
所以在国王提出决斗者这个方法时,落魄贵族的命运就注定了,毕竟他养不起骑士,只能亲身上阵,而被深蓝和享乐腐蚀身心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士。
康拉德·索耶选择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那之后,无人再去费尔顿城申冤,也无人质疑国王的英明。
那匹饥饿的马最后还是在追逐虚假的胡萝卜的过程中死去了。
……
盖文·佩皮斯一边回忆,一边继续在房间里踱着步。
即使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了,他依然不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贵族间的斗争,还是强盗的入侵,亦或是平民的起义……难道是波伊·亚尔曼对林塞女巫的讨伐触怒了女巫?
他踱了一晚上的步,思索这一夜对未来的影响。
盖文·佩皮斯的妻子琼起床了,她走到烛台前,“呼地一声吹灭了烛灯,拉开了窗帘。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浅墨似的蓝,清晨的凉气随着窗帘的拉动侵入了房间,浸入了盖文·佩皮斯的身体里,让熬了一个通宵的他打了个寒颤。
“该死!盖文·佩皮斯急匆匆地拉上窗帘,骂道,“谁让你打开窗帘的!
“外面已经没声音了。琼说:“点着蜡烛多浪费。
“愚蠢!盖文·佩皮斯骂道,他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去,“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敢出门,你竟然还拉开窗帘!
“那又怎样?琼提高了声音,“我们是有钱的家庭吗?你挣回来过多少钱?全部钱都用在蜡烛上以后用什么买食物?您还以为您是有人服侍的贵族吗?盖文·佩皮斯先生!她像是与他作对一样,大力地拉开窗帘,吼道,“害怕?怕什么?还有什么比贫穷和无用的丈夫更可怕?我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这是我家!我可以拉开窗帘!
盖文·
佩皮斯被妻子训斥着习惯性地低下了脖子缩起了肩膀但很快他就满露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哈
他还想高谈阔论一番但是琼完全没理会他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嘟囔着蜡烛的事。33?qxs?.??m
哈这日子。盖文·佩皮斯想真是烂透了。
盖文·佩皮斯的钱花完后为了得到免费的深蓝曾经去过一次祈祷堂那时他为了彰显自己与平民的区别穿着贵族的服饰去的祈祷堂他本来以为这会让他有些底气也会让那些平民尊敬自己可是他没有获得任何尊敬的目光那些平民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讽刺甚至有人阴阳怪气地问道:“这不是佩皮斯家的盖文先生吗您是来祈祷堂视察的?”这话得周围人哄堂大笑盖文·佩皮斯又气又羞逃也似的离开了祈祷堂。
那之后盖文·佩皮斯再也没有去过祈祷堂他不去工作也不再交际每天只是在家里待着需要深蓝时就让女儿去拿。
盖文·佩皮斯甚至开始觉得当初那个死于决斗的贵族非常幸运因为那些过着贫苦生活的普通人连马都比不过——追逐着虚假胡萝卜的马至少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平民更像从来没有吃过新鲜青草的骡子为了一口又干又硬的树皮拉着磨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圈一圈地无休止地转着。
更让盖文·佩皮斯意外的是自己之所以没有饿死是因为妻子琼。
琼哭过也闹过但当家里的食物越来越少而不争气的丈夫又每日瘫在家里无所作为的时候琼擦干了眼泪出去找工作了。
盖文惊异于这个女人的韧性她完全抛下了贵族夫人的尊严像普通人家的女人一样去做一些粗活甚至还因为做得不够好被那些平民冷嘲热讽。
但即使如此琼也没有放弃她靠着那些粗活让全家维持着最低的生活水平直到他的大女儿嫁出去时不时送一些钱回来做家用家里才得以松一口气。
盖文对自己的妻子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他觉得愧疚生出了被女人养着的丢脸感后来他开始因为那样的丢脸而觉得愤怒和恶心并为自己的过错找了无数的借口。
是的这不怨我盖文想琼之所以能做那些粗活是因为她天生下贱她愚蠢又上不得台面多亏了我她才能成为一个贵族夫人现在她不过是回到了原位那些活儿
本就是她应该做的。
盖文每日对琼和孩子指手画脚故意把家里弄乱指使她们做家务在她们做的每一件事情上挑错用阴晴不定的脸色和脾气来吓唬她们以此来维持一家之主的尊严。
但琼也不像原来一样唯唯诺诺她的脾气变得像她手上的茧子一样大甚至学会了用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来辱骂盖文·佩皮斯。
“只有下等的人才会这样发疯。”盖文·佩皮斯低声道“看她那疯样。”
最开始盖文会和琼互骂但现在盖文·佩皮斯已经摸清了琼的脾气他知道怎样惹怒她也知道怎样用蔑视和冷处理逼得琼发疯琼的每次暴怒都会让盖文·佩皮斯感受到操控妻子的满足感。
听见琼摔洗脸盆和大声质问“你说什么”的声音时盖文·佩皮斯感受到了一丝畅快他没有回答琼的问题而是摆出了悠闲的模样。
就在这时盖文察觉到了一个视线。
他的二女儿思薇法正在看着他。
“有人敲门。”思薇法说。
盖文吼道:“那你不为什么不去开门?!”
思薇法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盖文只好走到门口打开门没好气地问道“谁?”
看清站在门外的人后盖文的声音和表情都变了。
“您有什么事吗?”盖文客气地问道。
门外站着一个女仆她的衣服上绣着索尔伯爵府的家徽。
“尤金男爵邀请通恩所有的贵族去索尔伯爵别馆”女仆说道“有事情商议。”
“索尔伯爵府吗?”盖文的眼睛亮了他咳嗽了一声道“请稍等我收拾一下。”
他关上门后激动地冲向柜子翻找出许久不穿的礼服和领带急匆匆地穿上
马车里坐着两个贵族他们面容憔悴脸色凝重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盖文上车时那两个贵族正在讨论昨晚的事:“所以讨伐队根本没有伤害到那些女巫还激怒了她们!”
“女巫!?”盖文抓取到这个关键词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是女巫引起的?”
“是的守城士兵根本抵挡不住会巫术的女巫”其中一个贵族说道“女巫杀死了亚尔曼伯爵把他的头颅挂在了城门上还占领了亚尔曼伯爵伯爵府。”
盖文道:“那些女巫也太无法无天了班布尔神会惩罚她们的。”
另一个贵族道:“不那
些女巫根本不怕班布尔神昨天她们就在祈祷堂附近的钟楼施展巫术而现在她们正在围攻神殿。啊……”那个贵族抱住了头“我为神殿捐了那么多钱班布尔神一定得保佑我。”
盖文安慰他们道:“别担心不过是些女人而已尤金男爵叫我们过去一定是想集合我们的力量把女巫赶出去。况且亚尔曼伯爵本身就……”从来没有接到过亚尔曼伯爵聚会邀请的盖文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丝暧昧的微笑“你们懂吧就能力来说很多人都比他强。”
与那些忧心的贵族们不同盖文现在无比充实甚至快乐他都要记不得自己上次像个贵族一样和其他贵族对话是什么时候了而现在在这个马车里他又找到了原本的荣光。
“集合我们的力量?我们还有什么力量?我唯一的骑士被征进了讨伐队现在生死未卜!”那个抱着头的贵族瞥了一眼盖文“既然你也是贵族应该知道养一个骑士有多费钱又多难吧?”
“哦我当然知道。”盖文含糊地说道“若不是那个该死的讨伐队女巫也不可能侵入通恩。”
于是那两个贵族便开始骂起亚尔曼伯爵说正是因为他的多次讨伐浪费了许多兵力才导致通恩被女巫入侵在讨论的过程中他们再没有看盖文一眼盖文几次插话也只获得了冷淡的回应几次下来盖文便不再自讨没趣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
盖文用余光看着旁边的贵族即使那人表现得憔悴又萎靡礼服却一尘不染熨烫得没有任何褶皱。而盖文的裤子上却有一条因折叠而起的压痕那条压痕是如此刺眼针一般地扎入了盖文心里。
他尽量自然地用手遮住了那条压痕并且高傲地扬起了头。
即使他空虚得像一张易碎的枯叶他也会装出自信的模样因为盖文很清楚他们不会去尊敬他们认为下贱的东西——即使他亲吻自己的鞋底
就像国王不会尊重那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潦倒贵族贵族不会尊敬奴隶盖文也不会尊重琼一样。
马车最后停在了索尔伯爵别馆门口。
盖文下马车的时候看见有一些贵族家主从另外两辆马车下来以往贵族们都是单独使用马车出行而今天三两马车就几乎装满了通恩的全部贵族家主。
没有随身仆人、骑士更没有家属。在这种紧急时刻所有人都把怨言放进了肚子里。
在女仆引导着走进别馆的过程中盖文又从其他贵族那里听到了一些讯息: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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