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站起来,把灶台上的那碗枸杞茶端了过来,坐炕上:“罗爷爷是实打实地照顾我们父女,他在世的时候,时常给我们寄东西。我小时候,每次看到罗爷爷来信,就知道能有新衣穿了。他们母子俩即便是居心不良,可总得看在罗爷爷的面子上,不要闹僵吧?”
“怎么说呢?当初福运楼老板分家,大房留粤城,二房去港城,我和你罗爷爷是福运楼最好的两个厨子,二少爷要带我和你罗爷爷中的一个去港城开饭店,你罗爷爷一家老小,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你罗爷爷不想去,他求我让他留下,我跟着二少爷去港城,大少爷稳重,二少爷却是个二世祖。福运楼在香港开分号,没两年就被二少爷输了个精光。那时候,我回了粤城,大少爷倒是希望我回来,只是你罗爷爷已经是福运楼的大师傅,我若是回来,怎么安排?再说,当时的港城,战后涌入了很多人,我自己想闯闯,就把你爸爸托付给了你罗爷爷,再次去了港城。不曾想……”岳宝华幽幽叹了一声,这些年他日日生活在悔恨当中,他摸着儿子的照片,更是心如刀绞。
摸着摸着他发现不对劲,宁宁没有接他的话茬,岳宝华抬头看孩子,见宁宁在沉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
自己心心念念孙女,就把心里话给孩子说了,却没想过,师兄给他们父女俩颇多的照顾,在孩子心里,师兄比自己更像爷爷。他这样说,多少有些推卸责任,忘恩负义。
“宁宁,我并不是说不帮国强,我的意思是……”这下岳宝华又不知道怎么说了,他跟宁宁是第一次见面,说的这些话,用不准确的形容就是交浅言深,现在还解释,就是越描越黑。
岳宁回神,刚刚她听岳宝华说福运楼老板大房二房,倒是提醒了她,爷爷去港城已经三十多年,大概率是在港城已经另外成了家,一下子陷入思绪中,倒是让爷爷误会了,她说:“爷爷,我跟您说罗伯母让国强哥娶我,就是让您知道她打的如意算盘。我也是这个意思,罗爷爷帮我们父女,是因为亏欠您也好,还是说他带爸爸带了那么多年有很深的感情,情分总归在,罗爷爷不在了,回报到他儿孙身上,也是应当应分。只是这个罗伯母,或者说他们夫妻心术不正。也得防着。不过,这个罗国强看上去,还行吧!他今天敢当着爸爸的照片,逼着他妈说那些话……”
岳宁把罗国强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岳宝华,她说:“当然,也可能母子俩在我面前演戏。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孩子不仅理解他,还思虑这么周详,岳宝华心里安慰,他拿起碗喝了一口枸杞茶:“我还没吃到过这么甜的枸杞。”
“本地的野生枸杞,我自己摘了晒的,确实很甜。”岳宁也低头喝茶。
“这里有卖吗?我带几包回去。”
“供销社里的枸杞比这个大,但是没这个好。不过兴许有好的,我不知道。来这里之后,我也就去过县城里两次。”岳宁说道,“我去把罐子里的枸杞包起来,您带回去吧!”
“好啊!”岳宝华把剩下枸杞茶喝了。
岳宁去找了个装面粉的塑料袋,这里大家都拿报纸包吃的,她觉醒记忆后,再不讲究,也没办法用报纸包食物。所以但凡有这种装面粉,装饼干的塑料袋,她都会洗干净晾干了收起来,用来装野菜做的菜干,包一些吃食,她边倒枸杞边说:“爷爷,我想爸爸安葬之后就留在粤城,不去港城了。”
“啊?”岳宝华瞪大了眼睛看孙女。
岳宝华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国门开,儿子没了,只剩下这么点血脉,孩子说不去港城?
“爷爷,您能千里迢迢来找我,我很高兴。您和爸爸分开三十来年了,想来您在港城也另外有了家,有妻有子,我一个乡下来的孙女到港城,只怕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多生了许多事来。与其到时候,各自不适应,还不如倒是我在粤城生活。您要是有空就来看看我,我有空也去港城看您,所谓远香近臭吗?”岳宁扎紧塑料袋。
岳宝华刚才还暗叹孩子思虑周详,这会儿她多思多虑到,不愿意去港城,让他心里难受。若是自己真另外娶了老婆成了家,她这么做确实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可她没想过她自己吗?
“你为我考虑,那你自己呢?你不想去港城?”岳宝华问孙女。
岳宁把枸杞放在箱子盖上。
在这个时代,港城对内地人来说有巨大的吸引力,她妈抛夫弃女,无惧惊涛骇浪,赌上性命游海而去。
然而对她这个上辈子成长在新世纪的人来说,港城固然不错,内地也是机会遍地。
她对自己的未来早有打算,别看她爸爸是个厨子,对读书有执念,一直认为读书识字是做好任何工作的根本,就是做厨子也要识字,学校基本不上课的日子里,也不许她落下功课。如果说她爸只能叨叨让她好好念书,那么同样在这里改造的莫伯伯,那是美国回来的专家,大学教授,他是按着她学,这个上海男人最喜欢的说的一句就是:“囡囡啊!我们再做一道数学题哦!做好了,伯伯给你读一首宋词,好不好呀?”
有这么一尊神抓她学习,就算她不恢复记忆,参加高考,考上大学也没问题。
七七年高考恢复,她就报名参加高考,那年高考没有宣布考分,在七八年上半年分两批录取,第一第二批都没自己的名字,明明考题对她来说太简单了,想来应该是政审的缘故。她倒也不着急,打算七月再战,天知道,刚好碰上羊瘟,他们这一片的羊群都发热,烂嘴,腹泻,她跟本就跑不开。
今年已经她已经报名高考,心里一直忐忑,千万别再出幺蛾子了,直到广播里传来全体脱帽,她再也不需要为这方面的担心了。就希望羊也好好的,自己也没病没灾,顺顺利利。
她打算好了,先读大学,再走上辈子的路。
上辈子,她被誉为承包海外华人及老外烧腊饭的女人。
在读研的那段时间里,她跑了很多地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口味上有普适性的广式烧腊,为什么就不能像麻辣烫、牛肉面,乃至沙县小吃这样,有一个代表性的品牌?
有人跟她说广式烧腊对食材要求高,烧鹅要用清远黑棕鹅,也有人说广式烧腊很考究师傅的手艺,粤菜酒楼都会重金聘请烧腊名师,很难做到统一。更有人说广式烧腊讲究的是人情味,属于老广的独有情调。
这些都有道理,但是剔除高端餐饮的顶级口味,蕴含情怀的追求,想要传播广,工业化、标准化,可复制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她开始了创业,她的烧腊品牌确实能打,拿到投资后,店面在全国铺开,而为她带来巨额利润的是海外市场,国内大酒楼的烧腊作为冷碟,烧腊小作坊遍及街头,她的店有名,却也不至于是想吃烧腊,就想到她的店,而且激烈竞争下利润微薄。
而在国外,她把烧腊饭做成了有确实有中国味道,又适应外国人口味的中式快餐,爆款单品叉烧饭,全球单日售卖超过两万份,后来更是推出了火爆,但是也被骂上热搜的玻璃脆皮烧鸭饭,网络热议,为了迎合当地人的口味,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烧腊,还能说是老广味道吗?
很多厨师踩着她的菜,卖起了正宗广东烧腊来,一时间广东烧腊在网上爆火,人们去大街小巷探寻正宗广府味道,顺带踩一下她的烧腊不正宗。
那又怎样?又不耽误她财源滚滚,公司估值节节攀升,挤入富豪榜。
钱赚多了,人膨胀了,面对网络说她不懂粤菜的声音,她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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