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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0 章 借一枚何妨

小说:

剑阁闻铃

作者:

时镜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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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张仪取走剑印后,原本被剑印牵引而来聚拢于蜀州的灵气,已渐有流失西行之势。然而在剑阁这一道血光冲天而起铸成一道新的剑印后,这些流散的灵气,竟似被漩涡席卷般,如烟似雾,越过群山,重新落了下来。

以剑顶为中心,全新的威压已然升起!

若站在蜀州以外极目远眺,便可见那巨剑的神光折射到云层里,宛如一个巨大的光罩,将蜀州大地倒扣在内。

剑门关外,江水湍急。

道旁朽坏的老树为风雨折断,张仪就坐在边上,因受伤而失血苍白的脸孔抬起,在见到关内灵气重聚这一幕时,只想:不愧是武皇陨落前夕,真正想要一见的人……

没有金乌遗骨,竟强以自身为祭献,铸成剑印!

他未免复杂,实在有些钦佩。

只是念头稍一恍惚,那无所不在、回荡不休的剑阁铃音,便侵入懈怠的心神,让他蹙了长眉,又吐出小口鲜血。垂眸看去,右手掌心那一道道裂伤,已延伸到整条臂膀,并随着不断传来的铃音,继续上行,缓慢爬上他颈项。

伤势在加剧,痛楚也在加剧。

张仪竟感到了几分苦涩:“剑阁金铃,千日余响……”

现在才只第二日。

往后还有近三年,他会越来越虚弱,直到这铃音止息。可白帝城就要开了,而王氏那口含天宪的唯一血脉,已仅剩下月余性命……

他用力压住腕上伤处,试图回拢心神。

这时,山间忽有脚步声传来。

张仪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对粗衣麻布的夫妻。看打扮似乎是住在附近村落的山民,汉子挑着柴禾,妇人拎着竹篮,正说笑着从荒林中走出。

于是他收了目光,没有再看。

但那夫妻二人转上道来,见得断树边上坐了个鲜血斑驳的人,却都齐齐吃了一惊。

那汉子立刻放下挑着的柴捆:“哎哟,都说山里出了熊瞎子!别是走山路的时候被熊咬了吧?孩儿他妈,快,看看今天采的药草里有没有能用的,赶紧给他止止血!”

妇人连忙在竹篮中寻找,翻出了几株药草。

此地也不会有什么药杵,只能捡起旁边的卵石将药草仓促砸了,敷到张仪右手伤口之上。

那汉子也上来查看他情况,却是抱怨:“早说了大家凑钱请个厉害人,赶紧把山里那头熊打了,免得以后进山提心吊胆,今天果然伤了人吧?唉,也亏得你运气好,昨儿个不知怎的,一场雨下来,山里树长了花开了,什么都有了,今天才能采到药…

…”

张仪维持神智已有几分费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看着手上敷了药的伤处,他只是隐约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瀛洲那一片怒海边,也有一个人像这样,毫无防备地救起他,在他被礁石划破的脸上一点点涂好药……

那汉子还在絮叨:“你也是,山里这么危险,怎么一个人走呢?出点事都没人照应……”

张仪回神,轻轻道声:“多谢。”

心中却想:是不能一个人了,白帝城之事,得有别人去办。

乌云散去,月牙初露。那六枚剑印合化成的剑玺,便与那曾在剑顶大显过威能的书帖一道,平平无奇地悬在腰间,只淌过一抹暗光。

*

神都城内,三座倒悬山浮在半空,黑夜里投落在城中的阴影格外庞大。

王氏虚天殿上,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大殿下方原本燃着的洪炉虚火,早在去岁大雪那一日便不知因何故熄灭,如今外面风吹进来,未免使人发冷。

三大世家所有话事之人齐坐殿中,乌泱泱好大一片,但面色都不好看。

宋兰真一眼扫去,只想:自诛邪战后,三大世家的人来得如此齐全,怕还是二十年来头一回吧?

从左到右,分别是陆氏、宋氏、王氏。

三大世家的势力结构并不相同——

陆氏有三司。青霜堂司兵,夷光楼司药,听风台司刑,三司长皆落于后座,最前方是不夜侯陆尝出事后便代管陆氏俗务的族长陆坤,出身主族,中年人模样,面相沉稳;由陆尝亲授剑术教养长大的但出身旁族的陆仰尘,则分在次座。

宋氏有四旗。秋水旗、烈火旗、灵木旗、赤金旗,四位旗主三男一女,也早已到场。宋元夜与宋兰真的位置虽有前后,但相距极近。

王氏则有六州部,势力最为庞大。

除蜀州若愚堂落在韦玄掌控之外,凉州若拙堂、齐州若缺堂、夷州若冲堂、瀛洲若讷堂、中州若昧堂,五个州部的执事长老,皆在殿上。王诰的位置自在最前,王命的位置却要靠后,仅能与五州部长老齐平。

大殿正中设有三座,但此时只有最左坐了镜花夫人,其余两座则空无一人。

有资格落座于此的,皆是上一辈掌权者。

不夜侯陆尝,在昨日剑阁金铃响起时,便不知怎的突然狂性大发,竟然挣断锁链逃走,陆氏正封锁消息、派人加紧寻找,如今自不能来。

而宋氏鉴天君宋化极早已身故。

至于王氏那一位……

大殿里面垂着一层厚厚的帘幕,隐约能看见里面一道打坐的道人身影,旁边是一座香炉,缕缕青烟时不时透过帘幕飘出。

沉肃森严的气氛中,不少人都悄悄向帘幕方向张望,但谁也没先说话。就连镜花夫人也垂着眼帘,似乎正在出神。

直到陆氏那位族长陆坤,思前想后,心气不顺,重重一掌拍在交椅扶手上,大骂道:“老东西临死前还敢跟我们作对!我三大世家人都召齐了,蜀州剑印偏偏这时候重铸!再要打过去,损失恐怕巨大。要早依老夫所言,春试那日就直接攻打蜀州,哪儿有今日的祸患!

王氏这边中州若昧堂的长老袁虚正一听这话,就阴阳怪气道:“陆族长这意思,是我们大公子定计不对了?倒也不想想,彼时望帝还在,打不动张仪还打不了你么?

陆坤冷笑:“袁长老可真是高见,有本事倒说说眼下怎么办呢?

陆仰尘坐在后面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那袁虚正一梗,也闭了嘴。

宋氏秋水旗旗主班香,修为绝高却一副妙龄少女打扮,梳着双螺髻,只朝宋兰真不动声色的那张脸上扫了一眼,便嘻嘻笑道:“形势既变,我等自也因势而变。倒不如先把攻打蜀州之事推后几日,派人去探探他们那新剑印的虚实再说。

袁虚正立刻皱了眉:“箭在弦上,岂能不发?班旗主手段厉害,在这神都城中也是出了名的,如今这番说辞,怕不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不愿宋氏的人手再受损失了吧?

三大世家中,宋氏最弱,人所共知。

若按原计划攻打蜀州,在折损巨大的情况下,自是宋氏要最先担心承受不住。

袁虚正此言分明直指宋兰真。

但宋兰真就跟没听见似的,只是喝了口茶。

陆坤也道:“有剑印又怎样?望帝已陨,天底下难道还有谁能阻挡我三大世家联手?

班香脸上仍挂着甜美的笑:“有剑印是不怎样,明月峡也不过才死百人罢了。想来廖亭山廖长老这样愿为我们世家忠心赴死的修士,王陆二氏多不胜数,必定能把蜀州千山万壑都填成平地呢!

“明月峡三个字一出,谁不打个冷战?

廖亭山原是王氏总揽五州部的大长老,怎料不过一趟外差,就交代在蜀地。就连陆氏,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消息传回神都,三大世家中不知有多少执事长老思之胆寒。

那一役真追究起来,也有宋兰真判断失误的责任在。

班香为驳袁虚正,竟连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的话也说。

所有人看向她,均在心中想:好甜美的一张脸,好阴毒的一张嘴!

但此言不无道理,众人皆感棘手。

只有先前一直没说话的镜花夫人,不知何时回了神,竟面无表情道:“区区蜀州,什么时候灭不行?”

众人向她看去,一时不太能把准她意思。

镜花夫人冷笑:“听听你们耳边吧!这声音尚在回响,你们个个跟聋了似的,都不记得三百年前为人宰割的耻辱了吗?”

众人顿时一惊。

镜花夫人将视线投向殿外虚空中的某处,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大的冤仇一般,咬牙道:“玉皇顶传人既出,你等还在纠缠一个蜀州,难道是要等到那周满羽翼丰满,再打上神都一次,把你们的脑袋都割下来挂上城楼?”

袁虚正犹豫片刻,恭敬起身:“您的意思是——”

镜花夫人道:“先杀周满,再灭蜀州!”

所有人不说话了,但视线都向殿内帘幕中投去。

镜花夫人于是阴沉着一张脸走上前去,只问:“道主意下如何?”

毫无疑问,里面那人便是苦海道主王敬。

前不久他虽从玄都坛出了关,回到王氏,出手救醒了王诰,但除此以外并未过问神都城中的俗务。自道陵真君王玄难陨落后,作为其兄长的王敬,地位自是崇高,更不说大乘期的修为,在望帝去后,恐怕已能称得上当世第一人。也就是今日事大,众人才能得他隔帘现身。

听得镜花夫人此问,殿内顿时静寂。

侯得良久,方听拂尘敲在青铜香炉上的轻轻一声——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

所有人立刻起身,齐齐行礼:“谨遵道主之命!”

镜花夫人回转身来,雍容的面容上已带了三分笑意,但眼底却是令人寒彻骨的阴冷:“道主既已有命,攻打蜀州之事暂罢。王氏若愚堂、宋氏秋水旗、陆氏听风台,即刻抽调精锐,明日随本座同往白帝城围剿。瓮中捉鳖,我要这周满,死无葬身之地!”

*

自金铃响彻后,全天下不知有多少目光暗中关注着剑门学宫。自世家的势力齐齐撤出蜀州后,便有不少修士生怕打起来殃及池鱼,早早逃离;如今望帝陨落的消息一出,根本瞒不住,又有一批修士不敢再留。

人人都在等一场惨烈的大战。

可谁想到,整整一夜过去,神都那边竟然毫无动静。

岑夫子那边派人来东舍送墨令时,顺道说了三大世家已将布在蜀州西北和剑门关外的

人手撤走大半的消息。

周满便笑一声:“不打蜀州,那看来是先要杀我了。”

她接了墨令在手。

与望帝先前给她的那一小方朱砂相似,六面并无刻痕漆字,但要更细一些,更长一些,也更像文人放在砚台上研磨所用的墨锭一些。

昨夜望帝身陨道消,蜀中众人固然伤悲,可毕竟都是修道之人,对世间生死无常的事比凡人体会多些,看得淡些,且都知道那是望帝自己的选择,终算得其所。是以,当夜只在剑阁前方拜祭一回。

待得天亮,依旧要为这蜀州无数事务奔忙——

望帝陛下都以身殉道,他们若不能守住蜀州,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周满在剑阁前面枯立了大半宿,也终于与王恕、金不换二人一道,回了东舍。

此刻已是清晨,岑夫子派来的人一走,妙欢喜便来询问周满,是否要一道出发,前往白帝城。

春试结束,除周满与宋兰真之外,王诰、王命、陆仰尘、宋元夜、宗连、妙欢喜、金不换、赵霓裳八人亦列在前十,得到一枚墨令。

十人中光世家出身者,就有整整六人。

妙欢喜来问,自是有结盟之意。

但周满考虑过后,却是婉拒:“我同金不换,与世家旧怨深厚,此次白帝城之行只怕险峻万分。旁人若与我们一道,恐怕遭受连累。且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我等还要先回一趟泥盘街。”

她说话时,金不换与王恕就在边上。

妙欢喜听后,视线从金不换身上移到王恕身上,只想:也是,此次春试这位病大夫对阵王诰那场虽然惊艳四座,但毕竟运气不好,没能列入前十,拿到墨令。三人此次怕要分离,去白帝城之前,自得好好叙一场再走的。

于是她笑了笑:“无妨,那我先行一步。”

妙欢喜腾身而起,化为赤红金乌,先行离开,驰出剑门关去。

春试结束,参剑堂这一届也算结束了。

周光、李谱与蜀中四门余秀英等人,也纷纷前来辞行,喝了一场酒。

蜀中四门几人自是回到各自门派去,周光则不回瀛洲,要游历天下,唯独李谱苦着一张脸都要哭出声来,对剑门学宫依依不舍,抱怨着不想回南诏国去,走时一步回头三次……

不到中午,东舍之内一片清寂。

剑门学宫,已人去楼空。

回想着当初第一次踏入这座学宫时的情景,分明只短短一年过去,可周满心中竟有种白衣苍狗、时光荏苒之感。

人散去,从此便如浮萍,再要相见不知该是何时了……

王恕与金不换似也有怅惘之感,矗立良久,才与周满一道去参剑堂拜别了剑夫子等人,结伴回泥盘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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