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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雨夜叙往

小说:

剑阁闻铃

作者:

时镜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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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才有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一名妇人立刻上前,将方才那名稚童拉住,含着泪厉声责斥:“小小年纪,你懂什么!郎君平日里对我们家多有照拂,连你爹爹前年生病,都是郎君给的药,不许胡说八道!

但先才这稚童之言,众人已听得清清楚楚。

金不换微微眨了下眼,抬眸朝立在街边的那些普通人看去,不少人都移开了目光,避免与他对视。

于是,他心里想:纵然童言无忌,可或许,至少是说出了一部分人藏在心里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吧?

细雨飘洒,沾湿他眉眼,一切都显得模糊起来。

蔡先生等人走上前来,脸上又是义愤,又是不忍,哑声开口:“郎君……

金不换只道:“我带余善回去,街中诸事,烦劳蔡先生替我暂时料理……

说完,再无别话。

连脸颊上溅落的泥点都没擦一下,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托起余善的尸首,在街道两旁无数人的注视下,朝着街尾方向而去。

不知何时,雨又大了。

雨水模糊了泥水和血水,染污了他原本干净的衣袍,身影却是渐渐远了。

周满只感觉到了一种压抑,非但不曾因为金不换的离去消散,反而越加浓重,沉沉压在心头。

那位别先生,再次一声长叹。

周满终于问:“先生便不担心,他未必能承受得了吗?

别先生,这位杜草堂的掌门人、金不换的师尊,只是慢慢道:“受不了,也得受。

周满眉头顿时紧皱。

别先生回眸望向她,那双满载着岁月风霜的眼底,闪烁着一点平和的慧光,竟是微微笑了一笑:“何况,他总算交到了两位不错的朋友,不是吗?

周满于是怔住。

别先生说完,却是又调转了目光,朝着不远处另一道身影看去。

王恕就立在街中,并未施展什么术法避雨,一身苍青的旧道衣笼在雨中犹如雾山般朦胧,此刻也正出神地望着金不换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

云来街金灯阁楼头,宋兰真、陆仰尘、王命人,全程将泥盘街那边发生的事收入眼底。

街中众人对金不换的态度,实在令陆仰尘有些没想到:“我听闻,金不换一介乞儿,从小在泥盘街长大,自入杜草堂后对泥盘街多有照拂,人心咸服,才将此地变作了他的老巢。可如今看来……

宋兰真却未有半点惊讶,只道:“今日大水之祸,明面上乃因陈家与金不换之间的恩怨而起。他们无故遭难,心中怎能没有半分怨怼?只是陈家修士已死,陈规又出手救人,陈家背后的我等,距离他们更是遥远;可金不换离他们够近。亲则生狎,近则不逊,换到哪里都一样。所以我世家,才必得永在云端之上,而不能让人以为触手可及。

这也是春雨丹不能让其余宗门染指的因由所在。

王命却有些疑虑:“那信使方才离去,必是将此事报与望帝知晓了。

宋兰真道:“他们已杀了陈家祭献的十六名修士,还能如何惩戒呢?何况……

说到这里时,她声音忽地停了一停,似乎对即将出口的那个名字,也有几分忌惮。

但末了,还是慢慢道:“张仪已至凉州,以日莲宗宗主如今的修为,只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么他到蜀中,便是早晚得事。我若是望帝,哪怕隐忍不发、待得秋后再算账,也不会选择在此时大动干戈。

王命于是回忆起不久前不夜侯陆尝与那张仪在神都城外的交手,至今都还觉得心中一抹寒意不散,于是静默下来。

陆仰尘想到的却更多。

事实上,寄雪草丢失,本是陆氏的过错,伤及的是家利益,宋氏也好,王氏也罢,若袖手旁观并无不妥,落井下石也无可厚非……

可宋兰真没有。

非但没有,还当机立断,不惜牺牲为宋氏立下过赫赫功劳的陈家、打破望帝立下的不动干戈禁令,也要惩戒金不换,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陆仰尘自问,与宋兰真乃是同龄之人,一样长在世家,甚至修为还略略要高出一线。可若易地而处,会有这份格局、这份魄力吗?他不会有。

自叔叔陆尝败给张仪,境界大跌后,陆氏便人心浮动,各旁系支族为争事权常有争端。纵然他曾陆尝带在身边培养,亲自教习剑道,以前一向被默认为陆氏下一任家主,如今却也不免举步维艰,更是不可能如宋兰真一般,生杀予夺、说一不二。

陆仰尘忽然复杂极了:“兰真小姐这般的魄力,又思虑缜密,实在是远胜我等了。

宋兰真似乎感觉到他心中所想,这时回过头来注视他,却是忆及了一些旧事,慢慢笑道:“陆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或许只需再过上一段时间,你便会想,无论魄力也好、缜密也好,实都只是逼不得已、不得不如此为之罢了。

陆仰尘终于想起:当年鉴天君宋化极因伤不治、

兵解道消时,宋兰真与宋元夜不过九岁稚龄,那时他们所面临的处境,岂非比自己现在面临的陆氏,要凶险艰难十倍,甚至百倍?这一对兄妹,或者说,宋兰真,是怎样走过来的?

王命对那一段过往似乎也有了解,此刻只转过目光,似乎想要辨识宋兰真脸上那难得流露的情绪。

但仅仅是片刻,那少许的黯淡便消失不见。

宋兰真立在楼头,又是那一朵空谷幽兰似的宋兰真,遗世而存,平静淡然。

*

雨下了很久,始终没有变大,却也始终没有停歇,直到傍晚,也仍连绵不绝地从天际洒落下来,将人的心情也染作一片阴翳。

杜草堂的修士们帮了忙,救出不少人;蔡先生也带着金不换手下的人修缮屋舍,搭建茅棚,以供幸存的人们暂时栖身;病梅馆内外,到处可见身上带伤或者奄奄一息的百姓……

哀哀的叫声混着断续的哭声,飘荡在街上每个角落。

只有街道尽头那座破败的义庄里,安静极了,连雨声与风声到得近处,都变得小了,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连金不换那一座二层小楼,都在大水中损毁严重,这一座义庄却偏偏因为位置偏僻,恰好避开了洪水最激烈的方向,竟有大半留存,基本保持了原样。

周满与王恕问过蔡先生,来到这里,站在义庄台阶下向里望去时,只见里面火光摇晃,点着一盏惨淡的长明灯,半个脑袋的神佛面目模糊,金不换就盘坐在那神佛仅剩下一只眼的视线下方,面前是余善已经被白布盖上的尸首。

周满于是又感觉到那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比一路走来时所见更甚。

她停顿片刻,才走上前去:“有你师父别先生命杜草堂诸弟子相帮,蔡先生开了米仓和药库,赈济之事已经布置到位……”

金不换背对他们,只道一声:“好。”

王恕与他相熟,轻易便听出这一个字里的木然,脑海里便又开始闪回白日的场景,犹豫着道:“白日里那小童,只是一时受人蒙蔽,胡言乱语,你不要往心里去。”

金不换竟慢慢笑了,然而举目看向那盏昏暗的长明灯,眼底却是一片苍冷:“胡言乱语?可他哪里说错了呢……”

周满一怔。

金不换慢慢垂下头来,喉咙里仿佛压着千斤:“自我记事起,便是一介乞儿,跟着个疯疯癫癫的老叫花子,吃着百家的施舍才长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他们一生辛苦,从来不曾求过什么大富大贵,只是想守着

自己那一扇小门小户,过几天安平日子……他们有什么错呢?”

那些熟悉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记忆里,正如泥盘街上那总也扫不干净的污泥流淌在他血液里一般,早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永远无法抹去。

明明只是泥坑里的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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