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照气冲冲地往前院走,此时宾客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崔慎和陆希清见状也不好多留,都纷纷告辞了。
阿耶正在灵堂前对着灵柩上香,神情哀戚。
冯照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冲动,一切都等公主丧事结束后再说吧。
公主出殡时,太后遣侍中来宣读诏书,加封敬懿大长公主。
一路上幡旗漫天,铭旌遍布。冯照走在前面,听着哭声和鼓乐,忽然想到许多年后,假如她过世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千百年后,后人从史书上,从墓志里,知道了公主生平。可若是她呢?多年以后会有人记得她的生平吗?
见生而知死,见死而知生。
此时尚且年轻的她并不知道将来会如何风云变幻。
父母故去,按汉人礼法要守孝三年,但鲜卑人没有这样的说法,至多以日代月,守孝三十六天罢了。冯家身为汉人,便取折衷,守孝一年。
冯宽不忘向太后求情,让冯照回家,太后也许是看在公主的面上答应了,于是冯照得以返回家中。
只是孝期不好出门,这么多人关在家里又平白惹出许多事来。
出孝的第一天,家里终于吵起来了。
其实也不能说吵,只是压得久了总要找个出口。
公主薨逝,家里少了女主人,原先冯宽戴孝在家府里还能四平八稳,如今他要复职了,总归要有个掌家的人。
于是赵夫人便活跃起来,先前公主丧事便揽去了许多事,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常夫人虽因礼法所限不得不回来,但当年之辱她可还记着,绝无可能主动揽上手,冯宽也不好意思叫常夫人做这些事。
府中仆婢们见这势头自然唯赵夫人马首是瞻,叫赵夫人好生威风了一番。
但如今孝期已过,冯宽却迟迟不肯把府中事交由赵夫人,她便知道这是想让常夫人留下来管。
“我辛辛苦苦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郎君如何不肯信我?”赵夫人在堂中哭诉,大门洞开,院子里的仆婢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夫人前来求个明话,但冯宽皱着眉头,好话说尽,却迟不肯答应。赵夫人便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冯宽赶忙制止,赵夫人从凳子上下来,又拉住他的衣裳不放,惹得冯宽在堂屋中四处躲闪,在下人面前丢了个大脸。
动静这样大,冯照和阿娘在自己院子里都听说了。
“阿娘不去看看吗?”冯照问。
常夫人冷笑一声,“我去看什么?他们两个打情骂俏,我去了净惹一身骚。”
冯照趴在桌子上看她,常夫人轻轻拂去她落到脸上的发丝,“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我和你阿耶一拍两散,免得一对怨侣整日怨怼。”
冯照轻轻点了点头。
常夫人笑了,“其实我早就不气了,我当年乍一知道这事,的确愤怒,可后来其实心里想的不是他怎么辜负了我。我想的是今后怎么办,你又怎么办。”她点了点冯照的额头。“要是我就这么认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可要是我不管不顾离开,肯定带不走你,冯家也不会放人,叫你一个人留在府里岂不是受尽磋磨。况且,就算你跟着我,又能去哪里,没法子这样如珠如宝地把你养大。有个名分,还有他的愧疚,才是最好的结果。”
常夫人不是出身小门小户,她的姑姑是高宗皇帝尊奉的保太后。
高宗皇帝亲母因制被赐死,常氏则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保母,她任劳任怨,对待高宗有如亲生。高宗皇帝没有亲生母亲,自小身边陪伴的只有温和慈爱的常氏,于是视其为亲母,继位后便奉她为保太后。
那时保太后在宫中说一不二,就连如今的冯太后也是借着同乡之谊,小心侍奉,才攀上了她的关系。
冯太后为叫保太后另眼相看,亲自为弟弟求娶常家女,便是如今的常夫人。
可后来保太后与高宗相继离去,常家自然也没落了。一朝高下易位,眼巴巴求着的反倒是常家人了,自然不肯叫常夫人和离归家。
冯照心里五味杂陈,问道:“阿娘如今见到阿耶心里还难受吗?”
常夫人笑了笑,“你呀,还是年轻,把这些情情爱爱看得太重。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那些都是虚的,唯有握在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
冯照其实明白,这不是精挑细选,找了个“晋阳王”么,谁知道是个假的。
她打定主意要去找阿耶。
冯照看赵夫人终于走了,还贴心地给阿耶留了休整的时间才进去。
“阿耶,我上回说的可去查了?”她凑到阿耶跟前问。
冯宽叹了口气,“我早说过,叫你不要招惹那些个小郎,这下好了,可踢到铁板了吧。”
“那究竟查没查到嘛?”她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哪知道一扯就撕下来一块布。
冯照傻眼了,“这可不是我干的啊。”
别是方才赵夫人拽的吧,她在心里悄悄嘀咕。
冯宽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气不打一出来,“没查到!我总不能到晋阳王家里去,问他那天家里来了什么人吧。到时候不止丢你的脸,还丢我的脸!”
冯照鼓着脸看他,“那阿耶记得查到跟我说。”然后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冯宽在后面看着,头疼扶额。
冯照跑回房中,挂在窗边的金笼映出暖日辉光,刺着人眼。笼门开着,里面的信鸽刚刚飞回来,还在喝水。
等它喝完了,冯照一把将它托过来,一手取它腿上的信纸。
鸽子小,腿上能系的余地不多,于是信纸纤薄细小,故而字也少,只有一句“余近有暇已除服乎”。
自她知道元承意是假扮身份,才发现她至今都不知该去哪里找他,想去找只有用他主动给的信鸽,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气来,他真是算计得好好的。
她担心这信鸽也是做假的,于是试探地写了封信去,没想到竟有回信!
她欣喜万分,生怕他跑了,因而这一年间去信不断,每次都挤着脑袋里的墨水,打起十二万分功夫写信。
其情动人,其言恳切,她写完自己读了都忍不住一颤,必定能勾的这郎君欲罢不能。
冯照弹了弹手里的信页,轻蔑一笑,元承意,你好好等着吧。
“女郎!”玉罗扯着嗓子跑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盘点心。
冯照放下手里的信,问道:“怎么了这么急?”
玉罗把点心往桌子上一放,“我方才去前头时,看见女侍中去了二娘子那儿。”
澄儿也惊了,“难道太后是想……”她转头看了眼女郎。
冯照慢条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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