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陶片刮擦声渐近,追兵渐渐逼近。陆怀钧的药杵正点在青砖第七道裂痕,空响如古钟余韵。
声波在砖石间蛇行,竟在东南角震落三缕积尘,露出窑砖特有的鱼骨纹。
他忽诵道:“陶之为器,生死门也。乾熙七年,龙泉大匠陈三水制双龙窑,设阴阳两径,阳径通火,阴径遁形。”
沈玉鸾的裁刀划过青砖缝隙,触到暗藏的松油滑轨:“《淮南窑冶志》第三卷说的就是这个?”
“正是。”陆怀钧掀开积灰的蒲团,露出砖面斑驳的八卦纹,“书载‘遇劫则启坤位,踏离火三步,以窑温计为匙’。”
他指尖抚过砖面焦痕,“这些炭化纹实为温度刻标——”药杵猛击青砖,回声沉闷如瓮,青砖竟如陶轮般旋转。
轰隆闷响自地底传来,神龛下的泥塑菩萨缓缓侧移。陆怀钧望着露出的幽深洞口,嗅到陈年艾草灰的味道:“前朝官窑防暴乱的工匠密道?”
“不止。”沈玉鸾将火折浸入灯油,火光照亮洞壁斑驳刻纹,“本朝永昌年间私窑主为逃苛税,往往在窑底设夹层运货。”
袖口扫过壁上爪痕,“这些不是兽迹,是运坯车铁轮刮蹭的——”
月光从头顶裂缝漏下,照见朱砂纹里逆刻的北斗七星——最末一星的位置缺了个角,正是青州玄真观独门镇纹。
话音未落,裁刀已挑开洞顶蛛网。半幅残缺的河道图赫然在目,朱砂绘制的分流闸映入眼帘。
她忽想起什么,鎏金护甲刮下片青苔:“这墨迹不过三月,有人重绘过密道图。”
陆怀钧驻足。火折映出洞壁新刻的符咒,朱砂混着铁锈绘成的镇邪纹,正与沈玉鸾腰间辟邪玉珏的纹样相仿。
“这不是二叔的手笔。”沈玉鸾鎏金护甲刮下符咒碎屑,“青州玄真观的道纹,三年前圣上赐给淑妃镇魇用的。”
沈玉鸾点在闸口标记:“此处对应汴河支流暗渠,恰通淑妃母家别院。”火光跃动间,两人在对方眼中看见相同的惊雷——二叔竟将密道改作运赃途径。
腐木机关突然反向转动,暗河水倒灌而入。陆怀钧药杵猛击岩壁某处:“这水道被人改过流向!”
裂缝中赫然露出半截青铜罗盘。
沈玉鸾轻轻抚摸指针:“是淑妃的生辰八字。”
她用裁刀劈开迎面漂来的木箱,最上方赫然写着:“敬呈玄真观主”,落款处的莲花印,正是三年前她在父亲棺木中见过的模样。
“看来我们撞破的,可不只是二叔的生意。”陆怀钧咳嗽加剧,三月前那纸朱批密令浮现在目:「黄河赈银案止于沈氏」。
可眼前玄真观镇邪纹乃御赐之物,那日密信上「圣意难测,慎查」几字,如浸眼前暗河水,洇出血色。
他想起淑妃生辰那日,钦天监说“紫微垣动,当以道纹镇之”。此刻洞顶残缺的星图,恰似被利爪撕破的天罗。
暗流擦过膝弯,陆怀钧让她靠在肩上,药香混着血锈味在水面蔓延。
“这样靠着会不会好点?”他嗓音浸着水汽,温热的鼻息拂过颈侧,烫得他耳尖微颤。
“多谢陆郎君体恤。”沈玉鸾勉强勾起唇角,鸦青裙摆被河水浸透,愈发沉重:“我可没那么娇弱……”尾音却被咳嗽打断,“不用担心我,我们得在河水继续上涨前……咳咳……”
她指尖无意识扣进他青衫布料,惊得他身体一颤。
陆怀钧屈膝半蹲,粗陶药罐磕在岩壁发出闷响:“上来。”
“我能走……”
话音未落,他已攥住她手腕环住脖颈:“沈娘子行动不便。时间紧迫,若要尽快脱身,还是在下背着您走为好。”
沈玉鸾踉跄着贴上他脊背,鼻尖隔着衣衫蹭上他后背,混着艾草灰的气息突然变得亲昵。
暗流在两人膝弯处翻涌,火把将影子拉长。他垂眸望着水中交叠的倒影,喉结滚动着咽下道不明的情愫。
沈玉鸾苦笑了一声,只好依言靠紧:“有劳了。”
陆怀钧感受着耳畔温热的鼻息,心底莫名感到安心。
“沈娘子怎知淑妃八字?”他刻意找话题,以免让她昏睡过去,情况更危险。
“家母与陈夫人……”她额头抵在他肩胛,“曾是闺中密友……”尾音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陆怀钧掌心沁出汗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她环在颈间的腕骨。腕间翡翠镯子凉意沁人,贴着他滚烫的脉搏,烫得他心尖一颤。
水流骤然湍急,他踉跄半步。她的指尖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
“若撑不住,便靠实些。”他喉结滚动,“在下背得动。”
她仍强打着精神:“我没事……”
沈玉鸾轻笑一声,滚烫的呼吸拂过他耳后:“陆郎君这背,比我预想中踏实……”
陆怀钧望着她苍白的笑靥,莫名牵出心底一丝疼惜。
他无奈道:“沈娘子,受伤了要听医师的话。”
话音刚落,沈玉鸾一阵眩晕,只好将脸埋进被她的血洇红的衣衫。
暗河的水汽在两人身周弥漫,他竟分不清,到底是河水透着寒意,还是她紧贴的体温太过灼人。
“睡吧。”他放缓脚步,任由暗河冲刷着麻木的双腿,“在下守着。”
她睫毛轻颤,终是阖上眼眸。他低头看着水中交缠的倒影,药香里混着她发间的沉水香,内心慢慢变得柔软。
前方透出一线天光,密道出口的青苔簌簌落在沈玉鸾裙裾。她缓缓睁开眼,远处梆子声穿过夜幕,熟悉的宅邸轮廓渐渐清晰。
“是陈家别院。”护甲刮过墙砖上褪色的朱漆。
出口就在院内。夜色已深,寂寥无人的院落,唯有二人的脚步声在青石路上回荡。追兵应当还守在破庙外,改建过的密道是二叔和陈家的秘密,不会透露给底下的人。
陆怀钧药杵轻敲砖缝:“沈娘子来过?”
“幼时来过。陈夫人制得一手好香饼,母亲总说她的鹅梨帐中香能引仙娥下凡。”沈玉鸾指尖抚过墙根半朽的狗洞,轻笑出声,“七岁那年,我在这洞里卡了整刻钟。”
陈夫人在世时,母亲与她感情甚笃,连两家郎君的字辈都定为“明”。只可惜陈夫人早早病故,自那之后,两家便愈发疏远。
十年前母亲执伞带她走过的青石板路,在月下泛起幽光。那时陈夫人总爱在垂花门下摆紫藤花架,琴声裹着熏香漫过影壁。
陈夫人执银剪修花的身影浮现眼前——那妇人总穿着月白云锦衫,鬓边茉莉随着剪枝动作轻颤:“阿鸾当心刺,这藤蔓最会缠人。”
护甲蹭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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