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应竹平静道。
“呵,应竹啊应竹……”扶桑的声音清冷缥缈,由远及近,落在应竹面前,“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当真只是为了云湮?呵,你一向讨厌麻烦,却为了她再三大费周章,若我方才不小心夺了剑,你还能这般神气吗?”
“你可以试试。”
伴着震颤金属的悠扬余音,面前的空气浮出人头般大小的一双杏眼,金光闪闪的眼珠盯着应竹。
“呵,凡人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对一个必死之人不要太上心了,免得日后太伤心啊~”
“……”
“不过话又说回来,”空气里响起铃铛声,扶桑媚眼如丝道:“看你们这么在意她,我还真以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呵,和你另外两个弟子比起来,根本就是摊烂泥。”
“嗯。”
“难怪他迟迟不动手,就这样的废物,死了也只能溅一身脏血,倒不如活着当个消遣,你说呢?”
“嗯。”
“既然封印没解开,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总不能一直耗在这等她死吧?呵,其实我也是替你不值,雷灵不在风灵之下,凭什么你应竹要任他云湮差遣?就没有想过,取而代之吗?”
“……”
“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可以帮你啊~告诉我他在谋划什么,应竹,”金瞳像漩涡一样,深邃得令人沉迷,“告诉我,他目的为何?”
“聒噪。”应竹嫌吵,拂袖瞬离。
“你……!”
扶桑气极,将怒火撒向新建的竹亭。
竹亭再次被碎成木屑。
呵,是她轻敌了。应竹一向沉稳自持,想令其失态并非易事,凡人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今她已打草惊蛇,切不可再操之过急。原本以为应竹在乎废物的生死,可看他毫无反应,或许他做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云湮,没有私心?
扶桑冷笑:“也对,废物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呵,应竹啊应竹,你不是要超然世外吗?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不怕死。”
* * * * * *
“啧,饭桶吃饭是算进食啊?还是算倒泔水?”
季糾手指转着空荡荡的钱袋,吊儿郎当地昂首斜视:“先说好了啊,鄙人下葬之日焚某和虾蟆不允入席。我这生得是风流倜傥、鲜嫩无比,万一被哪个饭桶惦记上当腊肉挖出来吃,岂不暴殄天物?”
“呸呸呸,谁惦记你的臭肉!师妹通过了术法考试,师兄破费一下怎么了?再说了,分明就是你先抛下师妹自己偷偷溜走,要怪也只能怪你薄情寡义,臭不要脸!”
北黎顶嘴,被季糾吃瘪的模样逗笑,掩嘴笑个不停。
两人有说有笑出门,焚姒想着幻境女子的事落后了几步。
快走到门口时,隐约听到“赫岚”二字,停下来张望,见有桌人在嗑瓜子闲聊,折回去问他们刚才是不是在说赫岚。
对方热情地抓了瓜子倒了茶,叫她坐下来慢慢听他们掰,焚姒也不客气,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下来听。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先是摇头晃脑吹嘘自己的消息有多灵光,又说自己和哪个大人物有故交,从那得到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大事,说得口干,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最后才切入正题。
原来自那次雷暴后,赫岚内部发生政乱,女皇因渎神引降神罚导致威望尽失,近半数赫岚人反对女皇暴政,拥护一个不知名的中原男子为王,独立出了西和;之后赫岚一分为二,以神殿为界不断进行交战。
城中每日死伤惨重,哀声漫天。许多来往商队不敢靠近,宁愿冒着沙暴危险也要绕路而行,然而沙漠天气恶劣,这一绕路就导致好些人命丧黄沙。
不过天灾总归比人祸好,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在自然灾害面前人命平等,可是在人祸面前,百姓的性命只能成为上位者野心的牺牲品。
疯狂的仇恨和扭曲的爱国主义成了战争的借口,赫岚百姓被逼着站队,非黑即白,有的要和亲人朋友反目成仇,有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和事都变得复杂起来,焚姒感觉自己突然被扔进真实世界,却又和真实永远阴差阳错。
为什么世界是这样?它本该是怎样?
为什么书上都说“性本善”,现实却充斥着恶?
为什么说的和做的不一样?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真”一定是正确,“假”一定是错误吗?
焚姒怀念从前平静的日子,却也清楚知道那段日子越来越远。她躺在床上,有太多的疑问找不到答案,迷迷糊糊睡着后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男子还是不悲不喜的模样,还是用那冰冷的双眼望过来。焚姒感觉快要窒息在眼神的压迫里,突然一阵心悸,醒来外面天已大亮。
虽然起了个大早,心中却积郁更多。
无论是幻境女子还是赫岚,思来想去也只有师父能给她答案,于是抓过桌上的剑急匆匆赶往竹林。
* * * * * *
“——师父!”
应竹手里握着册竹简,连眼皮也没抬。
“师父,”焚姒坐到应竹对面,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弟子有一事……不,两事不明,还请师父开示。”
“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焚姒斟酌该如何开口。
“最近修炼得如何?”
“还行。”
“嗯。”
“……”
“我听到一个故事,觉得有趣,你想听吗?”应竹合上竹简,眼神在焚姒脸上转了一圈。
“不想。”
肯定又要讲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听了犯困。
焚姒打了个呵欠,不小心对上师父深邃的眸子,浑身一僵,立马赔笑:“……是不可能的,弟子最喜欢听师父讲话了哈哈。”
“从前有个人爬山,不知尽头,不知起始,永无休止。有一日,他停下来问旁人自己在做什么,问为何要爬山,没人知道,他也不知道。
早在芸芸众生之前,在混沌之外,虚无中没有风、没有雷,自然规则亦不存在。之后生命诞生、消亡,周而复始,绵延不息。生命是生命本身的全部,却只是世间刹那。转瞬即逝,微不足道。既是如此,刹那的存在有何意义,若没有意义,它又为何存在。”
“焚姒,”应竹注视她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认真叫她名字,“不管上山还是下山,不管从何而来、目的为何,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无任何能左右你的命运。”
“师父口才真好。”焚姒由衷夸赞道,“不去当说书先生可惜了。”
“……”应竹嘴角一耷,眼角微微抽动。
焚姒赶紧端正态度,学着师父那套说话方式:
“观点趋同源于相似的思想,有时即便是师父和弟子,亦或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都有可能提出同样有理有据的思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弟子今日受益匪浅,他日若能参透其中深意,师父的问题弟子定会有答案!师父不必为弟子忧心!”
应竹沉默片刻,移开视线:“你去藏卫阁寻一本古籍来。”
“什么古籍?”
“最显眼的位置,一眼便能看到。”
* * * * * *
自从那次北黎羞愤逃走,齐尚一伙人更加肆无忌惮,四处散播谣言说北黎水性扬花,身为女子却到处抛头露面,勾引应竹师尊不成又来勾引小王爷,真是不知廉耻。
——权势者带一群猎狗围剿猎物,见者唯恐避之不及。
应竹对此并不在意,只叫北黎勿因他人之恶烦扰自己,闲言碎语既非事实真相必将不攻自破,无需理会。
可女子家的清誉何其重要,超然世外的“天下第一”又怎会知道?身边的人相信是假,熟悉的人相信是假,那青巽院以外的人呢?
人性历来乐于传播谣言,她不能功名显赫到载入史册,不能权势滔天到杜撰史书,也许将来关于她的历史只存在于话本中,编排她是垂涎师尊美色的孽徒。届时世人会如何看她?她又有何颜面配做应竹的徒弟?说不定还会被后人“逐出师门”……
院里没有一丝光亮,虫鸣声密密麻麻。北黎抱膝坐在古藤树织出的秋千上,下巴搭在膝间,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刚哭过。
“哟?你还在啊!”
季糾从外面走过来,“想我没?怎么坐在外面不点灯?最近应叔和小姑奶奶不见人影,快把我闷死了!你要是闲着没事的话帮我个忙,骂我两句?嗯?”
北黎慌忙抹了抹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哭了?”
“没有。”
季糾收起玩笑的表情,严肃道:“谁欺负你?”
“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
“看着我。”季糾伸手抓住北黎的肩膀,将人掰向自己,“说话,谁欺负你?”
北黎甩开他,带着哭腔吼道:“都说了没有,能不能不要管我!”
“那行,我去问别人。”
“你别去!”
北黎赶紧将人拉住,不想他因为自己引火烧身。
在其他弟子眼里季糾是出了名的疯魔,要是被他知道了齐尚和狐朋狗友干的事,发起疯来一个青巽院都不够给他陪葬的。
季糾见北黎执拗不肯说,贱嗖嗖凑个脸上去:“要不你亲我一下,兴许我一高兴就找不着北了?”
突然的靠近让北黎下意识一躲,还没再做出反应,季糾撤回身自顾自说下去:“找不着北可不行,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离了北可活不下去。啧,我听说北方有一永昼极地,冰冻万丈,连九玄离火也烧不透半尺,这么好的风水宝地空着岂不可惜?倒不如我去占地为王,建万丈高楼,人居云端之上,日日笙歌,你说如何?”
“……”
“怎么这幅表情?怕高?”
“我……”
“罢了罢了!”季糾打断她,“不想季某多管闲事,答应你便是。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怎么守信,要不送我一个亲手做的香囊收买人心,如何?”
“你别这样说,我……”
“啊知道了知道了,”季糾挠挠耳朵,不耐烦地叹气道,“天色不早了,乏了,歇息吧!”
北黎伸手想拉住季糾的衣袖,告诉他自己从没想过要收买人心,同门情谊对她来说尤为珍贵不过,就算白个、千个香囊也抵不过!
季糾后退躲开,“哎呀,不必送了,跟我还客气什么!”说罢转身往外走,留下潇洒挥手的背影。
“……不是这样的。”北黎喃喃道,心绪万千。
季糾,你总用玩世不恭来掩饰自己的真心,总用利益和人交换真情,可是人心没有等价之物,更无法交易,人活一世,每一步都要算计着走,那样太累了。
* * * * * *
进入八月前连着下了几天大雨,天气闷热潮湿,沉得人喘不过气。珠帘般的雨水自檐边喧嚣淌下,藏卫阁空无一人,屋内彻日燃灯驱逐阴暗,静得连发丝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一根,两根,三根。
焚姒挠挠头,双手叉腰,上下左右扫视一圈,发出今天的第十次叹气。
唉……这都十多天了,别说是“一眼便能看到”,她几乎快要把藏卫阁的存书区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想再去和师父问清楚,可他老人家使唤完人又不知哪逍遥快活去了,整日不见人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所事事,看来师父的处世智慧她还有得学。
“小姑娘年纪轻轻,何事烦恼在此唉声叹气?”
说话的是掌阁师尊,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婆婆,满头银丝,慈祥和蔼。
“孩子,可是遇上了难事?嗐,不妨和我这个老太婆说道说道,兴许老太婆能帮上忙咧?”
“难,难于上青天。”
焚姒叹了口气,将应竹要她找古籍的事告诉师尊。
“应竹的东西……哦!晓得晓得,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左拐右拐来到一扇隐蔽的石门前,师尊用手杖的顶端敲了敲石门上的猛虎石雕,石门“轰隆隆”展开。
“来,当心台阶哈。”
掌阁师尊踩上石阶,用手摸索着墙壁,只听“磕哒”一声,整个台阶转着圈下降。
狭长昏暗的石阶向下通到地室,里面有术法照明还算亮堂,空间有四分之一个藏卫阁那么大,东西堆得乱七八糟,蒙了厚厚一层灰。
“这群老家伙!”掌阁师尊摇头,气恼地跺了跺手杖,“从来不知道收拾,早晚一把火都烧了,看他们上哪儿去哭!”
“掌阁师尊,“焚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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