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珉没有来得及思考完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位警员就开门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年轻,制服笔挺,绷着脸宣告:“梁先生,刚才程先生出具了和解书,将不对您进行起诉,您可以离开了。”
梁景珉微微拧了拧眉头,问道:“什么?”
警员是最初接待程荆做笔录的那一位,亲眼见到了他身上的种种刻骨伤痕,一腔义愤填膺没处散发,只得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你们存在婚姻关系,而且程先生的伤只属于轻微伤,他刚才决定选择私下和解,所以您不必留在警局,可以直接离开了。”
梁景珉迅速反应过来,站起身来问:“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丈夫,您可以自己联系。”正义的警员转身离开,不愿意再同梁景珉说一句话了。
梁景珉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找到方才看护程荆的另一位警员问:“他人呢?”
警员被他拉住了胳膊,吃痛皱眉:“他刚签完字,说出去买包烟……”
梁景珉眉心痕迹又深了些——程荆根本不抽烟。
他迅速回头看向翟管家,吩咐得简短有力:“联系机场、火车站。不许程荆离开西京。”
“我早些时候就考虑到了,”翟管家显得略微沉稳些,“如果他准备离开西京,我立刻会有消息,您别担心。”
梁景珉显然没有要宽心的模样,倒比刚刚脸色更差,顿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过了良久才终于开口。
“他上次坐飞机走的……”他此时的脸色已经煞白一片,“去高铁站。”
……
程荆站在人海中压低了帽檐,深知这次出逃的决定下得太过仓促冲动。
那日得知梁景珉违背诺言将事情捅到他父母面前,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些年来忍受痛苦,也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父母能不为他混乱的生活遭遇烦扰,能在小城平安顺遂一生。
直到在警局时首先看见翟振磊现身,他才明白这一定是梁昱霖做的局。
凶手总会回到犯罪现场观赏自己的成果,而当凶手本人不适宜出面时,出现的人有很大概率会是凶手的狗腿子。
翟振磊虽然为梁景珉服务,是跟他时间最长的管家,但程荆知道他真正效忠的对象是梁昱霖。他本人自然没那么大的狗胆也没那么大的本事私自做主骗到梁景珉头上来,所以背后做主的一定是梁昱霖。
程荆知道自己错了。然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无法挽回。
伪造伤痕原本也不是为了构陷梁景珉,这类伤痕根本经不起细查,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充足的时间逃走。
所以报了警后他原本就该即刻离开西京。然而他优柔寡断,犯了大忌,先是留下来做验伤,紧接着就迎来了翟管家的监视。
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是迫不及待想看见梁景珉被押送到警局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隐隐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他被围困在天地囚牢里,捆绑住手脚的是背叛自己的感情,即便要付出自由的代价也没力气挣开镣锁。
像是静乡酷夏曾经吹拂过无数次的燥热的风,他不得不在盛夏也穿长袖,汗水顺着脖颈淌入衣领,浑身湿透,难受得四肢发抖。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贪恋林荫道足迹下的光斑,不肯走得太快。
好在他没有糊涂太久,很快借着买烟逃离了警局。
我怎么了?程荆问自己。那天夜里走得那样干脆,为什么过了两夜就会这样难?
大约是那夜烟花太炽烈,河畔缭乱烟火极尽喧嚣,犹如顶楼别墅里耳鬓厮磨时胸腔迸发的共鸣。
若要说到令程荆此生难以忘怀的焰火,包含上这一次,也拢共只有两场。
与西京不同,月城的河畔每逢节假都有烟花。
从晚自习第一节尚未下课开始,焰火炸裂声便响彻小半个月城,而一中占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走出教室来到走廊,正巧能看见不远处的盛景。
回想起来那时候程荆似乎是高一,正碰上中秋节收假的晚自习,他坐在教室里解题。
烟花刚开始放时整个教室便都开始骚动,有人迫不及待往窗外探头探脑,有人在桌底下按着诺基亚按键,想喊另一个班的女朋友课间一同去操场看焰火。
程荆的同桌是高瘦的学习委员,长得颇清俊,听见放烟花也蠢蠢欲动想出去,便与程荆耳语:“我们别等下课了,要早点出去占个好位置,不然一会儿走廊里全是人,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程荆失笑:“亏你是学习委员,带的什么头?”
学习委员有些心虚:“你不去我可去了!”他抄起课本便要从教室后门尿遁。
看烟花还带课本,假努力。程荆不以为然地继续写题目。
学习委员料事如神,等到下课铃打响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对面楼高三的同学也都挤满了过道,喧闹嘈杂仿佛世界末日,区别在于迎来的不是未知恐惧,而是一场盛大绚烂的告白。
程荆也是头一次看这样的热闹,隐隐的也十分兴奋,随着人潮挤到一处楼梯间的大玻璃后,这里视野相对开阔,看得更清晰些。
人太多,呼吸都碰撞在一起,灼热而恼人,玻璃上浮现出一层轻薄白雾,像无声的反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乱起来的,不停有人互相踩到彼此的脚,惊呼声超过了烟花炸裂的响声,程荆也皱起眉头,没心思看烟花了。
身侧这时候挤过来几句颇模糊的人声:“我看再这么挤下去一会儿要出踩踏事故,咱们尽早走的为好。”
和他对话的人声音懒洋洋:“不是你偏要拉我来?这下又说要走,你生在月城,烟花也看过上百回了,有什么新鲜?”
“你不是头一次来吗?请你跟请皇帝似的,带你来看还不乐意……”
程荆侧耳辨认听见的人声,莫名觉得熟稔,他在心里缓缓翻过曾听过的声线,正待要想起这熟悉声音来自于谁的时候,一个人正正踩中了他左脚脚尖。
程荆吃痛低呼,右脚向后撤去,然而一个踩空,他就这么从台阶上直直要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他的胳膊,企图阻止他继续下坠,然而惯性使然,那人也被拉着向下倒去。
楼梯上零零碎碎立着不少学生,这么栽倒下去,几乎也同时要受到人潮的阻拦,两人顿时碰撞在一起,鼻腔混杂满了一股好闻的气息。
彼时程荆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群臭哄哄的高中男生中,会有一个人拥有这样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他想起年少去过的森林,下过雨后重叠树叶散发出的味道。
人们纷纷往两侧闪开,不知碰撞了几次,骨肉终于触及地面。程荆很瘦,磕得浑身作痛,所幸没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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