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话可不兴说。”
“汝州乃东都东南门户,素有重兵把守,为何连一帮只有百余人的山匪都剿不掉呢?”她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退一步而言,方才那伙贼匪交待只劫富人不劫穷人,那么就算官兵不管,被打劫了的豪族也会不管吗?如果没有官府的帮衬,怕是隽山寇早就被豪族部曲一网打尽了吧。”
这回该换薛逢扶额了,他无奈开口道:“殿下平日里又是算这个又是算那个的,不累吗……”
“还好,也不是什么事都值得我算,很巧,薛叔的事算一件。”
“劫掠殿下,并非我的授意。”他真诚地看向李知节,真心实意地说。
这话就算是变相承认他勾结山匪,指使放纵山匪扑击遏夺、拦路打劫。
“嗯嗯,我知道,我若是这么想,就不会独自坐在这儿跟您聊了。”
“那殿下为何执意深究啊?”他似乎有点儿抓狂了。
“薛叔您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不是吗?而我正巧有些以前的事想要向您打听,仅此而已,”她淡然一笑,“只不过我的习惯是——一件事换一件事,等价交换,童叟无欺。”
“你想知道什么?”
“先讲您的事吧。”
薛逢再次长叹一声,他感觉自己已经把这一个月的叹息都透支了:“真的没什么……不过是因为今年洪涝特别严重,到了秋时,许多农田颗粒无收,各地都是灾民,汝州粮仓本来供养成千上万的驻兵就够呛,现在又多了灾民,粮食怎么够呢?当地富户又不愿救济,于是我便与隽山寇做了笔买卖,托他们劫富济贫,把劫得的布帛粮食分给百姓一些,他们本就有些江湖侠气,得知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是这样,至于殿下所说‘勾结’山匪,我想,在下还罪不至此吧?”
“……”
李知节狐疑地看向他,这人能这么好心?
接收到这个不相信的眼神后,薛逢瞬间急了眼,眼睛一下就睁圆了:“殿下来时,看梁城如何?”
她回忆了一下,进入汝州前,郊野中时不时就会出现几具冻或饿死的尸体,而进入汝州后,的确少了很多,而当他们进入梁城时,城门口有很多面颊瘦削、衣不蔽体的流民,背着大包小包、推着小车排队进城,试问寒冬腊月,流民涌入的地方能是怎样的地方?她想,至少说明这个地方是有余粮的……
冤枉了人,有点儿尴尬,她赶紧转移话题:“可在旁人眼中,这就是勾结山匪,官匪一窝——这可不是小罪。”
“我知道,可汝州的百姓也要过冬啊,”薛逢他点点头又笑起来,开玩笑说,“殿下不会揭发我吧?”
“等我了解完我想知道的事,自然不会,”她耸耸肩,转而很不解地蹙起眉,发出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救济灾民的美名落不到你的头上,没有人知道你在背后付出了什么,甚至还会有许多人在背后笑话你无能,连一伙百十人的山匪都剿不去,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为什么呢?”
“确实吃力不讨好啊……可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我是汝州刺史,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愈发柔和,声音听起来坚定极了:“我不能撇下汝州的百姓,”
“我要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
离长安越来越近了,站在高地,甚至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长安巍峨的城门。
武源终于和大部队汇合了,而且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秦子敬已经下大狱了。
新年到了喜事多!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知节一扫多日消沉,再一次拉出来了她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溜溜达达地跟在队伍中。
“殿下!您在听吗?”武源有些崩溃了。
“嗯嗯,我听着呢,”李知节脸上挂着笑,心情很好地说,“你接着说呀。”
“……户部最近上奏国库亏空,劝谏圣上节省宫中用度,不宜大兴土木,不宜大办年节,因此圣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迁怒了朝中好几位官员,殿下回京后,切记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惹恼了圣上,万万不可……”
“你啰嗦了,”李知节“啧”了一声,不胜其烦地打了个哈欠,“又不是我惹的,与我何干。”
更年期的爹,叛逆期的她。
“……”武源假装没听到,转头好心提醒起裴钦来,“裴御史回京后,恐怕要遭圣上传见,御史切记……”
李知节冷哼一声,拍了拍闻声而向后转去的马头,对它笑骂道:“好好走你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武源仍然假装没听到,他早已习惯自家老板“心情一好就变得攻击性极强”这件事了。
裴钦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感激地向武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话说,怎么感觉今年国库格外亏空啊,”李知节发问道,“要说前几年户部没钱还能理解,毕竟在打仗,可今年也不打仗了,怎么还没有钱粮?”
汝州荒灾没钱批,这皇帝过年也没钱批。
“这个说实话还真怪不得户部,”武源接过话头,解释说,“今年打了胜仗,光犒赏抚恤三军就花了不少。”
裴钦点点头,似乎是终于找到了适合他的话题:“边地几个重镇被突厥人打的稀烂,关隘、城池都急需修缮,户部因此也批了不少钱下来。”
“今年好几个地方还遭了天灾,赈灾、买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武源压低了些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最关键的不是这些——我听说,户部没钱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今年好几个藩镇跟圣上哭穷,硬是没让户部收上税,所以才……嗯。”
裴钦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打自招:“……我阿耶交了,一分不差。”
“嗯嗯,河东道不在其列,”武源左右看了看,悄声说道,“据说,有河北、河南两道。”
“嚯,河北道就算了,”李知节在心中算了算两道的位置,“河南道怎么敢的呢?”
河北道拥兵自重,狂妄一点儿就算了,那河南道西边可就是防卫森严、兵强马壮的都畿道,单她薛逢薛叔手下就有两万兵马,所以河南道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包括李知节在内,所有人都对答案心知肚明。
今年这个年皇帝是必定过不好了。
*
长安的百姓们正在为过一个好年做准备。
王大今天进城买了两斗米,虽然掏钱的时候很心疼,但他一想到回到家中妻儿喜悦幸福的面庞,他就一点儿也不心疼了。
他的确已经有些年纪了,从他已经不再笔直的腰身、皱巴巴的双手就能看出这一点,但他乐观地想,他还能扛动这两斗米,这不就说明他还没有老吗?
不仅扛得动,他还能背着这袋米蹦一蹦呢!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哎呦!”
就在王大起跳、落下的那一刻,平坦的地面上突然长出了一颗石子!一下就把他顶翻了!
他仰面摔倒在地,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我的米!”他顾不上疼,赶紧扭头查看起被他压在身下的那袋米。
好在贩米的商人很良心,袋口的结打的特别结实,因此只有王大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很快注意力又被转移到脚踝的伤处上——那里高高肿起了一个包,感觉下一秒就要把草鞋顶穿了,的确很吓人。
王大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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