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授课过后,盛姣姣单独将那位聪慧的小姑娘留了下来,给她布置了一项额外的课业。
用今天刚学会的字,组词。
明日上交。
小姑娘抓着耳髻,一脸纳闷儿的转身回去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课业比别的孩子多了一点。
但这对她没有什么难度,因而尽管疑惑,倒也坦然接受。
开蒙学堂不过半日,孩子也只有十几个,因此午饭前便能散了。
齐二娘子站到了盛姣姣的身后,看着身挎小布包离开的小姑娘,问道:
“这小姑娘,格外聪明一些?”
“嗯。”
盛姣姣从椅子上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正要回自个儿屋子补个回笼觉。
又听齐二娘子叹道:
“何必浪费这个心思?这小姑娘家里,是断然供不起这孩子去上私塾的。”
便是盛姣姣上了这么多年的私塾,实际上村子里的人,都在背后说齐家人傻。
一来,私塾的确是贵,二来,盛姣姣压根儿不姓齐,她姓盛,阿爹是谁都还是个迷,
三来,盛姣姣是个姑娘,上再多的私塾,也不可能去科举考试,加官进爵。
是齐家人疼宠盛姣姣,愿意为了让盛姣姣开心,每年斥巨资供盛姣姣去私塾读到如今。
但整个跳马湖,如齐家这样的人家能有几个?至少黄土村,是再无第二个齐家了。
听齐二娘子这样一说,盛姣姣看向小姑娘离去的方向,似乎也有些遗憾,说道:
“这小姑娘是个难得聪明的,多读写书,明白些道理,将来活得更通透些。”
听了这话,齐二娘子看向盛姣姣,一脸怪异的问道:
“姣姣儿,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身为女子,若不能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世道,至少读书明理后,能让自己的眼界更宽广一些,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便是我今日的福报了。”
盛姣姣笑着,负手而立,一片黄土中,气质如兰,娴雅高贵。
齐二娘子心中触动,问道:
“多读书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至少,不会将一切都凭寄在男人的身上,无事时,也是个消遣。”
盛姣姣微微侧身,又对齐二娘子说道:
“当然,也不一定要读书,也可以寄情些别的,女子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按照别人安排的路子去走的。”
她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昨夜真的睡太晚了,今日又上了一上午的启蒙学堂,该是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等等。”
齐二娘子喊住了她,迎着盛姣姣不解的目光,齐二娘子招手道:
“你跟二舅娘来。”
说着,齐二娘子往二房的屋子后面走去。
盛姣姣看了一眼阿娘坐着的灶房门槛,齐大姑娘在孩子们考完之后,就已经抱着她的绣活儿,和剩下的笔回了齐老太太的屋子。
于是她只好一个人跟着齐二娘子,走到了二房的屋后面。
那里放了一只大缸。
缸上盖了一层用稻草编的盖子。
就只见齐二娘子踩着黄泥,将大缸上的盖子打开来,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味,让盛姣姣捂住了口鼻。
她蹙眉问道:
“二舅娘,这是?”
“造纸的稻草,我沤的。”
齐二娘子那平常棺材一般的脸上,此刻浮现着一丝笑容,她将盖子盖上,对盛姣姣说道:
“我第一次做这个,但做的还挺来劲。”
她在齐家,人是最沉闷的一个,不如大娘子齐周氏那样能说会道人缘儿好,也不如齐三娘子的武功高强。
甚至于,齐二娘子这人看起来,有时候还带了些阴沉。
但盛姣姣说的,要造纸的事儿,她不声不响的就做了。
一时间,让盛姣姣竟找不到什么词,来回应齐二娘子了。
又听齐二娘子说道:
“你和四佬在军营里的这段时间,我就整天琢磨着这个稻草造纸,第一回弄这个,也不敢做的太多,就只沤了一缸,等我做成功了,再多沤一些。”
“二舅娘”
盛姣姣开口,正要说话,前院突然有人喊道:
“姣姣儿,姣姣儿,你在哪儿?四佬又跑去哪儿了?”
是齐家大郎齐漳回来了。
他站在盛姣姣的窗子前面,轻喊道:
“家里头有人吗?”
盛姣姣还站在二房后面,闻言,仰头应道:
“有人,四佬练剑去了。”
“练剑?”
齐漳觉着奇怪,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都快晌午了,这个时候还在练剑?
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从自己西营里带出来的军医。
他自知道齐桡被送回了家后,就带着西营的军医回了黄土村,想给齐桡看看。
结果一回来,就听说齐桡去练剑了。
齐桡的伤,能练剑吗?
他还待再问,二房屋子后面的盛姣姣,已经抬脚往前院走了。
一边走,盛姣姣一边问道:
“大哥哥如何回来了?”
“我带军医来看
看四佬和阿爹。”
顿了顿,齐漳又问道:
“四佬去哪里练剑了?我去寻寻他,莫不是又打着练剑的幌子,跑到哪里去顽?”
原想着带个军医回来,既给四佬看看,也给齐阿大看看,结果齐漳回来,一个要看的人都没见着。
他阿爹没得说,这时候肯定是去民兵队了,那齐四佬呢?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鉴于齐四佬前两次不见踪影后,惹出来的祸事,齐漳现在一听说齐桡不在家,总觉得眼皮乱跳。
盛姣姣自然不能让齐漳去寻四佬,因为齐桡练剑的地方,就是屋后的土拗。
那里的一大片青菜都还没有收完。
而且昨天晚上,她和齐桡忙了半个晚上,还收了几背篓的苹果。
收好的青菜和苹果,全都堆在苹果树下了。
别的都不说了,只说那棵苹果树,就已经解释不清了。
于是盛姣姣急忙对站在窗前的齐漳说道:
“我也不知,昨儿谭戟过来,送了四佬一把剑,他欢喜的很,玩儿了半夜,今儿早上我不见人,我便猜想他是去练剑了,具体去哪里,我并不清楚。”
又一口气说道:
“大哥哥不如在家里等等他罢,左右他吸取了教训,是断不可能出村儿的了。”
说完后,盛姣姣就急忙回了自己的屋子,借口忙东忙西的,避免齐漳再问。
等她假装忙碌完,齐漳已经带着军医在家中的堂屋里头坐着了。
很是不巧,齐桡没等回来,隔壁黄石村的周家大娘子,也就是齐周氏的娘家大嫂子,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到了齐家来串门儿。
谭戟在郡北的仗打完了,三场小规模的胜仗,如今早已经在跳马湖传开。
而齐漳也回了家,就表示他已经摸索排查完了跳马湖所有的铁匠铺。
这事儿也算是告了个段落,村子里的各项禁制,稍稍有了些松动。
周大娘子要到姑娘的婆家走动,来的很顺利。
盛姣姣出门的时候,周氏带着她娘家的周大娘子,也坐在堂屋里头。
只听得周大娘子嘴里发出一声声略显尖锐的笑声,
“哎哟,我说姑娘哎,怎么才几天不见,你的面色红润了这么多啊,乍一眼,真以为你是在我们周家未出嫁的时候呢。”
距离上次周大娘子到齐家来,已经过去了好多天的时间,所以周大娘子看齐周氏,那变化还挺明显的,她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二十来岁了。
周氏只当周大娘子在恭维她,抿唇笑得十分客气。
又听周大娘子呵呵道:
“你这儿子走运呐,娘老子都显得年轻不少,哎呀姑娘,你有福气咧。”
齐漳没有说话,周氏腼腆的低垂着脸在笑。
这时候盛姣姣才听出来,原来是周大娘子是因为齐漳立了军功,所以特意赶到齐家来奉承巴结的。
这辈子没有同上辈子那般,齐漳和谭戟跟属国正面干一场大仗,然后名扬治寿郡,那是因为在这之前,出了齐桡这件事,所以解决掉了一些隐患,让属国有了犹豫。
战略部署上,有了些微的调整。
但这并不妨碍齐漳和谭戟的崭露头角。
他们本来就是很有军事天赋的人,这次就算是立了几个小功,但也足够引人注意了。
又听周大娘子用着那种略微不满的口气,对齐漳说道:
“这不是我说啊,咱们黄石村本来就没有赤脚医生,本来指望着,到你们村儿来找权大夫,结果人家权大夫被谭家大郎给弄到东营去了,哎呀,大郎啊,权大夫可厉害着呢,你怎么让自己村儿的人,给谭家大郎撬走了啊。”
站在堂屋斜角的盛姣姣,眉头便是蔟了起来,她看向齐漳,齐漳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本来嘛,权棚是黄土村的人,可齐漳是西营营长。
也不知道这个周大娘子是不是故意的,话里话外都在离间齐漳与谭戟。
这人真是个事儿精。
盛姣姣没记错的话,上次跑到齐家来,给周氏出主意,让齐漳娶了盛姣姣的人,就是这个周大娘子。
所以这是要闹什么?她一天不整出点是非来,就不痛快是吧?
盛姣姣双眸沉沉的看着这个周大娘子,声音有些个冷,道:
“那我倒是不知道,大哥哥和谭戟领兵打仗的事儿,也需要旁人来操心的,若是谁都能管上军营里头的事儿,我倒是想要问一问大哥哥,属国的细作抓完了吗?”
齐漳身为齐家大郎,此时正坐在主位上,听盛姣姣这样一说,便是一脸严肃道:
“属国狼子野心,这些年不知往我们大泽渗透了多少细作,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可能抓得完?”
“那大哥哥,属国细作都是什么模样儿?改日我若是遇见了,也好替大哥哥留心留心。”
听的盛姣姣这样唱和着,齐漳眼底有着笑意,故意道:
“你看那种有的放矢,明明事不关己,却总是打听军营里的事,并且试图离间大泽将士之间战友情谊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潜伏入大泽多年的细作了。”
他的话一说完,齐家堂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齐漳与盛姣姣两兄妹,是在说周大娘子了。
她方才在齐漳面前,公然说谭戟抢走了黄土村的赤脚大夫权棚,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离间谭戟和齐漳?
周大娘子一脸铁青的偏头,看向齐周氏,那脸上的神情很明显挂不住了,并且用眼神示意齐周氏。
让齐周氏训斥齐漳与盛姣姣。
齐周氏低着头,一脸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于是周大娘子“腾”一下站起身来,看向齐漳。
齐漳坐在主位上,微微抬起俊脸,脸上全无笑意,甚至是有些瘆人的阴沉。
这时候,周大娘子才突然意识到,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外甥,现在已经是一座军营的营长了。
一座军营里头有一千名铁骨铮铮的军人,齐漳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逗一逗就只会微笑,一脸表示不介意的小子。
一时间,周大娘子实在是下不来台,她直接往堂屋外走了几步,冷笑道:
“好啊,很好,你们一家子如今发达了,不肯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做的很好啊。”
说罢,周大娘子狠狠的瞪了一眼齐周氏,转身就出了齐家,气呼呼的回自个儿村了。
她走了之后,齐周氏才嗔怪的看了一眼齐漳,道:
“你舅母那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不是说这个人的是非,就是说那个人的是非,你这样得罪她,等她回了你阿婆阿公家,又不知编排你什么了。”
“让她回去说,越发纵得她了。”
齐漳早就对这位周大娘子有意见了,平日里能忍的齐漳都忍了,可是这回,这个周大娘子挑拨的是他与谭戟之间的关系,这让齐漳忍不了。
见齐漳这样不喜周大娘子,齐周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将脸撇到了一边去。
又见盛姣姣就站在她的旁边,周氏的眼眸带了些暖色,招手,让盛姣姣走到跟前儿来,柔声道:
“我的儿啊,昨夜辛苦你了,还是你疼大舅,听你阿娘说,你昨夜给你大舅熬了半宿的药汤?往后可别这样了,大舅娘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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