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谢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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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是新年，这个月几乎都是休沐日，家家户户都要在家里过年，倒是佃户们少有休息时间。

初十这天，村里人都在家里过年，谢婆子却带着小孙女穿过村子，来到了村子旁边的沈家别庄。

她今年四十五，脸上因为常年劳作，早早就侵染了岁月风霜，一张脸苍老憔悴，连带背都有些佝偻。

她是沈家的佃户，儿子跟沈家租了二十亩地种，种了不少小麦等物。往年因为沈家主母仁慈，只收他们这些别庄周围的佃户三成租子，所以他们家在给了沈家田租之后还有不少盈余，儿子也能供养得起小孙子开蒙读些书。

哪怕四年前田租加到了五成，有前些年的积攒，他们家也还能支撑得住。可去年年前，沈家管田租的黄管事就来告知过他们，过了正月要将田租调到六成。雪上加霜的是，今年还轮到他们村来办酬神集会。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全村都被吓住了。

从来没听过京郊的庄子地租有这么高的，哪怕是有往年积攒也不够交两年的。再加上她儿子生了一场小病，他们家还得出钱办今年的酬神集会，要是地租再不能减少，他们只能卖地了。谢婆子今天来，就是想问问黄管事，今明两年的地租能不能通融通融，就算不能通融……

谢婆子看了眼身边只有十岁的小孙女，要是沈家不能通融，她想问问能不能将小孙女卖身进沈家做丫鬟，也抵了他们家两年的地租子。

想到这里，谢婆子脸上全是不舍。小孙女十岁，在家里已经可以当一个劳力了，可以帮着家里做饭照顾弟妹，农忙了也能下地帮忙收拾麦穗。而且在家里爹娘好歹是真心疼爱，就算不能读书，也尽力叫弟弟教她识点字，还给她取了个名字。

瓶儿。

村里其他女孩都没有名字，要么叫大妞要么叫大丫，他们家瓶儿还是独一份的。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在寒风瑟瑟中，谢婆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儿子的病需要吃药，家里的地需要人种，瓶儿的弟弟需要继续读书为家里挣一份希望，她们的活路都在沈家手里。而他们村竟然都算好的，听亲家说在两百里外的山西，他们那边其他家的佃户地租已经到八成了。

谢婆子吹了吹手，拉着瓶儿的手更紧了些，“好丫头，一会见到管家奶奶，你得嘴甜一点，好好哄哄奶奶们。若是管家奶奶不给我们家降地租，你就跟着管家奶奶去，去了之后别跟在家里一般，要会看奶奶们眉眼高低，要嘴甜，这样你才有点活路知道吗。”

不然只怕就得卖给人牙子了，真到了人牙子手里，瓶儿这样识过几个字的女孩子，谁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去处。若是能进沈家，瓶儿再好好听话一点，兴许还能给自己挣条活路。

瓶儿抽泣一声，“奶奶，我不能在家里守着你们吗？我会好好干活不偷懒的，我会照顾好爹爹的，我不想去。”

谢婆子蹲下身抱着瓶儿，“奶奶也没法子。”

祖孙俩抱头痛哭。

等哭了一阵，已经见到了沈家别庄的门，大门接着道五尺高的围墙，一个小厮坐在门口拢着袖子晒太阳。

谢婆子上前询问，“敢问小爷，黄管事家的可在别庄？”

小厮觑着眼不理她，谢婆子脸色讪讪的也不敢生气，“烦劳小爷通报一声可好，我们是黄管事家的亲戚，想来给管事奶奶请安。”

小厮还是不说话，谢婆子没办法，也不知道去哪，就这么呆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没多会，两个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奶奶你小心脚下，我刚刚看见风筝是掉在门口了，您等我去取。”

“我跟你去吧。”

说话间，谢婆子只见两个十六七的年轻女孩子转出来，当先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一件浅碧色的褙子，跟其他丫鬟穿得差不多，一看就是府里的小丫头。后面的一个，谢婆子眼前一亮。

只见是个穿着茜色长袄配了百褶裙的年轻女子，长得风流巧致，一双桃花眼更显艳丽非常，偏生通身气派偏于怯弱，倒更叫可怜。而她虽是年轻，却已然梳了头。

谢婆子立刻明白过来，八成是府里主家的年轻媳妇。

她冲瓶儿使了个眼色，瓶儿马上冲出去，一把抱住年轻女子的腿就开始磕头。

“求求奶奶救救我们吧！”

裴宜被吓了一大跳，她跟桑柔在花园里放风筝，桑柔说新学会一个风筝的做法要放给她看。

两个小姑娘才把风筝抖上天去，一阵北风呼啸而来，倒把风筝刮到大门外去了。

桑柔不敢自己去取，裴宜就跟着一起去了，结果脚才迈出大门，却被人一把抱住。

裴宜挣了一下，腿根本挣不出来。抱着她的人抱得死紧，力道也大。

她一低头，就看到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竟是个看着才十岁上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穿得干净，脸蛋也擦得干干净净，想来在家也是被家里人好好对待的。

裴宜只能跟她谈条件，“你要求我什么总得先放开我，不然我怎么听你说话？”

她年纪不大，嗓音也软，听起来就没什么威慑力的样子。

瓶儿有些迟疑，她抱着裴宜的腿看着谢婆子，当看见谢婆子略微点头，她这才放开裴宜。

桑柔这才过来严厉看着她们，“你们是谁？怎么敢在门口拦我们侯府的大奶奶？”

谢婆子顺势一跪，“求求奶奶救救我们，今年给我们减点租子吧，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唯一的儿子生了病，这两年收成又不好，若是收成全交了租子，我们一家只能等死！求求奶奶大发慈悲，帮帮我们吧！”

看着谢婆子，裴宜想起了她的外祖母。外祖母韦氏操持崔家上下，当年也带着几个孩子过过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但好在崔家如今都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