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宝游戏无法提上日程,因为周医生的快递暂时被舒意签收。
气宇轩昂的圣诞树放在客厅中央,舒意对送货上门的工人道谢,刷卡后,电话拨给周津澈。
应该在忙,响铃到自动挂断。
舒意早已习惯他工作时的神出鬼没,没多想,绕着圣诞树走了一圈。
真不觉得周津澈会像过洋节日的人,可转念,或许是顾及到她好几年的海外留学生活,舒意没有时常怀念那段日子,很多回忆还未褪色,她不必费心填补空白。
只是看着这棵树时,觉得周津澈身上有种笨拙的可爱。出差看到一朵造型奇特的云,长相怪异的树,看起来非常反人类的街边小吃,总很耐心地拍下来再发给她,末尾一定会加上一句:有机会的话,想带你来看一看。
舒意将他发过来的照片保存相册,回:时间还长,不争朝夕。
是的,时间还长。
他们不必争取一朝一夕。
她收拾了下地板残留的包装纸皮,洗地机嗡嗡地拖了一遍,直到这间黑白灰三色调的客厅充满了和屋主类似的禁欲性冷淡气息。
等等,性冷淡,谁?
周医生吗?
舒意换上拖鞋,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家里还有店内装饰剩下的圣诞彩灯,她挑了一把星星灯、五光十色的彩球,还有雾面缎带绳。
她踩着板凳,系到修剪齐整的枝桠。
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圣诞礼盒点缀其中,但舒意知道,缎面纸包着白色泡沫方块,而不是精心挑选的礼物。
她又花了一点时间,替换了其中好几个。
忙完,时间还早。
想起周津澈说今天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可以正常下班。
左右没几个小时,舒意打算到商超买些蔬菜水果,顺便把车停到市一院接周医生回家。
冬日里的天空蒙着一层铅灰色的雾霾,路灯迭次亮起,显得朦胧而细碎。
市一院附近的小商店紧跟节日,尤其是那几家中不中西不西的小资餐厅,玻璃门贴着白色雪花和金色铃铛,门一开便是叮铃哐当的清脆声响。
她从晃着眼睫的流光收回,想了想,给丁珰打了通电话。
丁珰接得很快,得知她在市一院附近,极力邀请她到家里做客。
舒意扫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并拢的双膝放着她的轻薄本,她手指扣下,笑声说不了,她主要是问一问丁珰最近的口语情况,十几分钟的通话时长,小姑娘的英语说得流利许多,最近应该在恶补经典美剧,发音极其美式,其间夹杂几个非常漂亮的高级词汇。
舒意往后仰靠,轻轻地笑:“小莎士比亚。”
挂了电话,再用手机处理了店里堆积的工作,上次打回去的样品已经通过了最新的质量检测,00后的美工颇有想法,大幅海报设计得格外吸睛新锐。
舒意敲了几个重点,让他修改,如果圣诞节前能够按时替换,算三倍工资。
对方立即回复了一个【老板大气.jpg】的表情包。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再从夜幕降临,等到那盏半熄不熄的路灯彻底熄灭。
手机里静悄悄的,没有周医生的回应。
买的羊排牛骨多半已经化冻,冰冷血水沉在购物袋底下,舒意不得已抽空了一整盒纸巾,洁白纸面吸饱了水,像堆在一起的、泥泞又肮脏的雪絮。
这个点如果回家再过来,也不是不行,但她不知道自己起了什么较劲心思,回到驾驶位,今日的随机歌单还是上回他们一起听的葡萄成熟时。
从他的下班时间,等到八点,然后等到九点。
雾霾天,今夜没有星星。
她身上盖着周津澈的外套,调低了座椅,手机嗡声震动,不是重要来电,她应付几句,挂断。
十点,十一点。
十二点。
一点。
半梦半醒之间,她想着后备箱里被暖气烘到完全化冻的禽肉,想着要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日洗车,想着周医生真的好忙,也许是碰到了一台难度加倍的手术,也许是碰到了好几台连环相撞的手术。
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休息吃饭……
怀着这个念头,她昏昏沉沉地,陷入梦境。
又是十几岁。
她第一次听见周津澈的名字,是学校的表彰大会。
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干净清爽的白衬衣,鼻梁架着一副无边眼镜。
九月阳光骄躁,她被晒得难受,雪白后颈腻出一层薄汗。
应该是很不舒服的脸色,加上来势汹汹的经期和低血糖,舒意牵紧同桌的手,她担心地靠过来,小小声地问要不要跟老师请假。
还能熬一会儿。
她只希望这位长得很好看的优秀学生代表,能够将他三页纸的发言简短到三句话。
最好是:各位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周津澈;让我们共同努力,创造美好明天;谢谢大家原地解散;之类没有意义的简短鸡汤。
然后,她不期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在尚未消退的暑气里微微眯起眼,打好腹稿的说辞咽回喉底。
白色稿纸折成三折,他捏在手心,神情冷淡地扶正立式话筒,声线清冽低沉,说我的发言到此为此,Thankyouforlistening。
错愕和意外响成一片窸窸窣窣,舒意微拢着眉,抬手遮在眉眼上方。
那位打乱节奏的高三学长已经转身离开,单薄衬衣被风鼓起一角,显出清瘦但劲实的腰肌。
同桌已然满眼亮晶晶的花痴:“周学长好帅!”
舒意背手拭过后颈的汗,秀致的眉蹙起:“谁?”
同桌挽着她的手,看过来,这才发现舒意苍白如纸的脸色,大惊:“别管什么学长了!我现在跟老师请假带你去医务室——”
虚掩的白色房门遮不住秋日光景,舒意踩着斜长的婆娑树影推开门,恰巧说到中暑二字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舒意神思不属地掀起眼。
他站在澄黄色的阳光里,眼角眉梢扬着淡漠弧度,冷白骨感的手指捏着一瓶清凉油和电解质水。
舒意一愣:“是你……?”
他极轻地皱了下眉,而后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冷声反问:“你认识我?”
舒意摇头:“哦,那倒不是。我不认识。”
对方唇线抿得平直,似乎有些无言微愠:“你中暑?”
舒意扶了下眉骨,刚想说不是,身侧的同桌已经捂嘴笑起来:“对啊,她中暑!多亏学长你及时结束发言!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震耳欲聋。
舒意哑然,麻木地张了张唇,解释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平平地咽回去。
他看着女孩被阳光晒到发红的脸颊,偏过头,修长指尖揉着眉心。
那瞬间应该是有过一个笑,但他眼神平淡地看过来,舒意眨了眨眼睫,心想果然是错觉。
他走过来,腿长而直,白色球鞋一尘不染。
清凉油和电解质水递到她眼底,他挑着清隽眉梢:“抹在太阳穴。给你。”
舒意又愣住。
她平时不是笨口拙舌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怪今早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早餐,还有过于热烈的太阳。
要不然,就怪他。
没有结束却提早结束的发言,还有擦肩而过时交换的姓名。
“谢谢……”
她捏着指尖,逐渐苍白透明。
他一只手抄在校裤口袋,站在她面前,点了点头。
“我叫周津澈。”他说:“三点水的津,三点水的澈。”
舒意下意识回答:“蔚舒意,蔚蓝的蔚,舒是……”
他打断:“嗯,我知道。”
校牌还别在她胸口,可舒意觉得,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清凉油的玻璃瓶很有重量,她掂着,几分出神。
同桌在这时搡着她手肘,满脸欲语还休的兴奋:“哇塞,好正式的自我介绍。他看起来好像喜欢你。”
喜欢我?
舒意纳闷。
然后纳闷醒了。
这个姿势睡得难受,浑身骨头仿佛打碎重组。
舒意揉着后颈,试图起身,膝上放着的笔记本滑落,钝声的回响惊回了她的理智。
是在处理工作的时候睡着,一看手机,因为低电量自动进入静音模式,挤挤挨挨的……三十六通未接来电。
舒意大致看了眼,既有周医生,也有康黛和蒋艋。
她刚要回电,新一轮的来电阻止她按下回拨键的手指,沉默几秒,她划开,没说话。
“终于接了。”那边长长地、仿佛劫后余生地叹了口气:“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在哪里?”
梦里那种哑然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舒意抿了抿唇,说:“我在市一院。”
周津澈匆匆捞过车钥匙的脚步一顿。
不确定地追问:“市一院?你……”
她极快地续上话,声音几分滞涩的哑:“我去超市买菜,明天打算炖汤,但是等了那么久,买的肉可能都坏了。”
舒意低着头,手指揉着喉部位置,暖气里待了太长时间,很难受。
坐直身,胡乱地拍开中控台。
想不明白,明明有那么多台车,偏偏,这台车没有放一瓶水。
难以遏制的负面情绪劈头盖脸地打来,她狼狈地弯着身,指尖扣着座椅,绷至苍白。
周津澈安静地听着那端不大明显的动静,他关上门,修长指端按住电梯。
可是上来还要五六秒,他等不下去,转身推开消防通道的大门,一步三跨地下到停车库。
“不要哭,宝宝,我现在就来接你。”
他发动车子,单手倒车出线,一脚油门踩得雷厉风行,周津澈只在乎她低落下去的情绪,不在乎今晚自己的驾驶证会被扣几分。
第一万次感慨买房在万海豪庭的明智,因为他,也不想让她等下去。
那种漫长的、无望的、一条路看不见尽头的感觉,哪怕是一分一秒,他都不愿意、不舍得、不可能让她等下去。
停稳,没费多大章程找到她的车。
她站在车侧,纤细单薄的双肩披着他的外套。
真的是跑过来的。
额发乱了,白大褂下面只有一件衬衣。
因为找不到她,回家也顾不得换一身干净,开车将她常去的那几个地方跑了一遍。
脚步声慌乱,她怔然地抬起眼,后腰被扣着,压入他同样气息冰冷的怀抱。
舒意反应了两三秒,抬起手,慢慢地环住他的腰。
“对不起。”
道歉和亲吻同时落下来,周津澈语气不稳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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