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我和她熟络起来。
最开始是我习惯于在芦苇荡附近徘徊。
当然了,我只是觉得这里安全,也懒得再去找其他地方,绝不是因为其他的。
却没想到每次都能碰到她洗洗涮涮。她好像和以前的我一样,总有干不完的活。
也不完全一样,毕竟她虽然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但总体看来还是整洁体面的。哪像我,面色蜡黄,脸颊凹陷进去,枯草一般的头发被我剪得比狗啃还过分。
像是被驴踢了然后又被大炮轰了。
这是兰嫣对我的评价。
她应当把我当成了可以说废话的小猫小狗,短短几天我已经知晓关于她的大部分信息,比如她的名字年纪,又比如她为何刚随母亲弟弟搬到这里。
而我缄口不言,大多时候只默默听着她说。也好在她从不会主动问我的事情,甚至不问我为何非要在芦苇荡和她见面。
她给我带药,给我用碎布缝制衣服,还会时不时给我送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我从未见过的新奇食物。
冬去春来,大榕树上嫩芽初现,就如同我对她的态度,露出冰层覆盖下的一点点绿。
在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时,兰嫣轻轻拍了我一下肩,揶揄道:“你自闭症好啦!”
我不知自闭症是什么,但是她笑,我也笑。
就像我前面说的,兰嫣是个奇怪的人,除了陌生的词汇还会说些闻所未闻的话。
她时常将女子要独立平等自由挂在嘴边,会抱怨女子不能像男人一样读书考取功名,还会反问女子为何非要结婚生子,最后以这个时代当真如此封建为结尾。
我又听不懂。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说这些的时候情绪高涨,眼睛亮亮的,比太阳还耀眼百倍。她拉着我的手,斗志满满的样子:“我们攒钱,从这个地方逃走好不好?”
这句话像钉子狠狠凿进我的心。
好,怎么不好。
兰嫣绣工出众,我则是手脚灵活上山爬树不在话下,于是我们时常抓住机会拿着时下流行的香囊手帕还有各种枣子水果拿去集会上买。
拥有了秘密的我们关系更加密切。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即使我竭力隐瞒,村里的那些苍蝇也发现了村头刚来的漂亮姑娘和村尾那个又脏又坏的垃圾有着特殊的联系。
于是这天去芦苇荡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一群小孩把兰嫣围起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和以前一样扭头就走,而是悄悄绕了过去。
隔着一层红墙,他们的声音听着并不真切——
“你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据说她娘亲以前……”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各种思绪在脑海炸开,我的耳朵像被蒙了一层水雾,眼前也开始眩晕。
恍惚中错综复杂的红墙格子像是一张扑过来的大网,成功把我这个恶人揭露于阳光之下。
我应该冲出去制止他们,或者直接拿出小刀戳破他们的眼球叫他们闭嘴,无论哪种方法,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把原原本本的我拉出来示众出来就好。
可是我做不到。不知名的恐慌席卷了我,使我的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一步无法移开。
良久。
兰嫣的声音从墙后传来,是一贯的柔和,带着无法理解的平静疑惑:
“所以你们和我说的这些与她本人有什么关系呢?”
另一个声音急急道:“可是二胖的眼睛……”
“好了好了。”兰嫣不耐烦打断他,“你们根本就是断章取义,说的话前后都对不上,我只信我看到的。”
只一秒,我仿佛从虚幻漂浮的幻境被拉入现实。
耳鸣头昏消失了,所有感知恢复如初,我活了过来。
时至今日,我终于肯承认,遇见兰嫣之前,我踽踽独行于泥潭,反复挣扎又陷落。
而她是生于泥潭旁的爬藤小花。偶有一天朝我探过来,我便紧紧攀附上去,一点点脱离这囚禁我的牢笼。
兰嫣此前说过的关于女子独立不婚嫁的惊天骇俗言论我一个字都没忘,它们游荡在我脑海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翻来覆去品味。
我浑浑噩噩苟活了十二年,每天只为怎么能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
如今有了兰嫣,我可以吃到甜滋滋的米糊,可以穿上盖过手腕的衣服,可以用温热的水洗澡。我终于有空余的时间去思考,去顾及我本身。
我无比确定此时此刻的想法,我要逃,远远逃离这里,哪怕死在外头,我也不想再在陈岚馨和屠夫身边待一刻。
我知道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不是我半夜被尿憋醒,我本是要打算和兰嫣再攒一段时间钱,好好筹划一番跑出这深山老林。
这晚摸黑从外面回柴房路上,我看到主屋还亮着微弱的烛光,两个交叠在一起的黑影映在窗纸上。
一般情况下我都视而不见直接掠过去,可这次,鬼使神差的我猫着腰趴俯在窗下,想要听下这俩懒得要死的人这么晚还不睡觉到底在说什么。
“你带来的这药靠不靠谱?这小贱蹄子鬼精得很,别拿不到钱还惹一身骚!”
我塌下去的背一下绷直了。
“你慌个啥咧!我心里有数,等明日在她碗里下这么一丁点,保准她昏睡一整天,到时任咱摆置。”
一阵猥琐的笑声后。
“那就成。叫我说今晚就行,我也好跟窑子那儿交代,还有赌坊那边欠的钱呢!晚一刻都不行。”
“你急什么急?我这不是才从刘福子那得来这点药?你再催就都别搞了!
“行行行,我这不是怕有意外嘛……”
陈岚馨急急陪笑着安抚。
他们大概以为我睡了,都没有刻意压制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我同手同脚,头昏脑涨地爬回柴房。
躺在干草上,却一点睡意都没了,只觉得像睡了三天三夜似的精神特别足。
相对于害怕,更多的是兴奋,除此之外,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用兰嫣的话说,这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抱有的,那可怜的一丁点幻想,随着陈岚馨那几句话,烟消云散。
第二日,我如往常顶着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出了门,自认没出一丁点纰漏。我现在能很轻易在旁人面前装成泰然自若的样子,除了兰嫣。
“你今儿咋啦?魂不守舍的,有事?”
兰嫣担忧地第四次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事,心里却因记挂着事,加快了收果子的速度。
我不想让她掺和进来,这种烂事没必要让她知道。脏东西污人眼。
晚上回去,我迎着陈岚馨看肥肉的眼神,竭力压制住狂乱跳动的心跳,躺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
只要过了今日,过了这一劫,我就能重见天日。
闭眼正养精蓄锐,漏风的破烂大门发出刺耳“吱呀”声,是无数次在模糊睡梦中出现的声音,微微睁眼,是无数次从梦中醒来看到的臃肿矮胖影子。
另有企图提前到来的屠夫端着一碗浓稠的粥,像栏里肮脏的公猪蹲在我面前:“小丫头,不吃饭怎么行啊,我给你特意留了粥。”
“之前那样踢你老子,我还念着你饿不饿,这下知道谁对你才是真心好吧?”
他施舍的大发慈悲的语气和虚伪的笑让人好恶心。
我小心翼翼接过那碗粥,挤了点眼泪抬头,怯生生道:“谢谢。”
“哎哎。”他忙不迭地往上凑,想要做点什么。
我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借着豁了口子的大碗遮挡我偷偷一边假装喝加了料的粥一边去观察他的反应。
他脸上的兴奋已经按捺不住,肥厚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我也兴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热,鼓点一样密集的心跳声要冲破胸腔,在静谧的黑暗柴房里被放大数倍。
兰嫣说过,这是一种肾上腺素激升的表现。
时刻盯着我的屠夫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眉想要上前来。
我腾一下站起身,把手里一滴米未动的大碗反手狠狠扣在要抓我检查的屠夫头上,然后掏出干草下埋着的早就准备好的迷药,闭气同时冲他脸扬过去。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身弱,只能逮机会出其不意。
迷药也是给猪才用得上的剂量,本以为他会立刻晕过去,结果人都已经翻白眼了,还能仓皇大叫一声陈岚馨的名字。
我扑过去捂住他的嘴,给他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小腿补了一脚。
天助我也,他往后倒下去的时候,后脑勺磕在了放工具的桌子一角,顿时血流如注,肥猪一样的身体彻底失去意识软绵绵倒地。
我并未松口气,他昏过去前喊得那一嗓子陈岚馨应当是听到了。
我猜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躲在暗处,静等屠夫把我弄昏后好一起处理,怕是时刻注意柴房这边的动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夹杂着熟悉的咒骂声——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处理不好,真是个废物!”
我转头在被这两人搜寻到只剩一堆干草的光溜溜柴房快速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打碎的碗碎片上。
我捡起最大的那块握在手里,站在门后盯住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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