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幽阒，血雾弥漫。

少女被捆缚于一座巨大的兽骨之上，兽骨尾部高耸、倒刺嶙峋，扎入她尚不满十七岁的稚嫩躯体。

殷红的血蜿蜒而落，在赤红的大地上，烧出了一截疮痕。

竹声声数度昏死过去，又于剧痛中醒来，明明虚弱的睁不开眼，竟还敢对着加害自己的魔物，生出几分玩味之心。

“呵，魔……尊？不过……尔尔。”

魔界不讲尊卑，亦没有规矩，谁能强到令所有人臣服，谁就是魔尊。

所以魔尊之位常年易主，正如这座巨大兽骨，或许正是上一任魔尊之骸。

竹声声仅是竹菁门的一介散修，且性情懒散，法力平平。

在阶级森然的修仙界里，她排不上号，魔尊要灭她，动动手指就已足够。

可她被折磨了整整三天三夜，魔尊仍没有杀她。

魔物们听凭号令，抓来许多修仙人士，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滔天魔气，仅远远瞥了魔尊一眼，便挨个跪倒下去，吓得抖如筛糠。

他们跪在魔尊的脚下，自然也跪在了竹声声的脚下。

事已至此，竹声声并不同情他们。

十日前，她的父亲，竹菁门掌门竹方戒力战魔物而死，她在逃跑途中，被这帮自诩正派的仙盟众人抓回，不由分说便将她投入魔窟，谓之献祭。

魔物肆意滥杀罪恶至极，难道他们背刺、反水，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就是正义的吗？！

“杀了……我……杀了我！”

宗门覆灭，父亲身故，同仁背叛……竹声声心如死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魔尊无悲无喜，幽邃如古井一般的眼瞳里毫无波澜，他举起屠刀，正要给她一个了结，却忽然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

“师姐！师姐你醒醒！你忘了天机预言吗？只有你能杀魔尊！你杀了他，救救我们！”

竹声声勉强睁眼，那是竹菁门的一个小师弟，年纪不大，入门不久。

可惜覆巢之下无完卵，宗门没了，他也无端被搅入了神魔大战的涡旋。

竹声声心中苦笑，她能否诛杀魔尊，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魔尊似乎也得到了他满意的答案，魔物们不仅要杀掉所有修仙人士，更要摧毁天机预言，自此仙家再无寄托，这天下方是真正魔的天下。

“啊……”

临死之际，竹声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道强劲灵流击碎了她的天灵，在一切黑下去之前，她甚至听见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那些埋入身体的尾刺化作万千利刃，将她彻底搅成了齑粉。

结束了，全部都结束了。

竹声声的鲜血渗入满地槁木，四野燃起漫天火光，魔物们喉咙滚动，唱起呕哑嘲哳的颂歌，迎来一个魔的时代。

此后不知过去多少年，死去的竹声声竟然有了一丝感知。

虽然大多时候她都在沉睡，但就是偶然的，她能感到一点阳光、一缕风，甚至会有食物的香气。

可她已经死了啊，难道转世轮回里，也有这些人间的东西吗？

竹声声的意识渐渐被唤起，她索性松开五感，想要感受到更多。

她生前资质不错，是极为纯净木灵体，灵气充沛的植株，或清澈纯净的清泉皆有助于修行。

某天，一泓清泉绕身，她拼命吸收清泉中的天地灵气，眼前竟然亮了起来！

不仅如此，还有无数情绪涌入识海，但她很确定，那不是她自己的。

“若比试输了，还不知要被怎么嘲笑！”

“师父那个脾气，我若学不会，他定要狠狠罚我！”

“怎么人人都能学会，偏只有我学不会？！”

竹声声满腹疑惑，她能感受到此人有灵息流动，分明是位修行者。

修行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放纵情绪、扰乱心神，如此不仅难有寸进，更有偏执成狂、走火入魔的危险。

可如今不知是什么情形，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活了还是没活。

她有感知，但手脚身体完全被束缚，不能行动，于是暂借此人灵流，与生前习过的清心诀，助他导引气息。

浸泡在山泉中的少年渐渐安静下来，纷乱的念头越来越弱，他好似被泉流的温柔所包裹，心明则见万物之本。

不多时，他自觉已有所悟，从容推出一掌，泉边山石应声而碎！

“成了！我做到了！”少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是愉悦又是不可置信。

竹声声被他的情绪所染，也替他高兴，但同时，她察觉自己灵识不稳，稍加运作一番，便疲惫得只想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打算先睡再说，谁知那少年忽然从水中站起，抱拳道：“多谢高人指点！高人可否……出来相见？”

高人？什么高人？

竹声声困得稀里糊涂，那清心诀再普通不过了，竹菁门刚入门的小师弟，修习三个月也能学会。

“等我睡醒，再来寻你。”从前偷懒时，她也是这么糊弄师弟师妹们的。

可惜竹声声再无余力扩大感知，否则她能从倒影里看见那个少年，正捂住心口满脸惊骇的模样。

少年活了十八载，第一次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传出了声音。

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竹声声一觉睡了三个时辰，醒来后，灵台清明了不少，已经可以分辨出天色的变化，想是已经到了晚上。

少年的灵息缓缓运转，心境平和，显然是在打坐。

“得了吧，别练了。”

竹声声感到被狠狠推了一把，少年的灵息也停止了运转。

“瞧你那蠢样儿，努力有什么用？”

“就是，不仅师门倒数，宗门比试也是倒数，怎么还有脸待在这？”

“算了算了，理他作甚？多看一眼都晦气！”

竹声声听出来了，这几个人欺负“他”呢！但他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反抗？

“骂回去。”她一本正经地发出指令。

“什么？”少年再次听见了她，捂着胸口发愣。

“你是不是不会骂人？那我教你骂。”

“……不用了。”

少年眸色黯淡，侧过脸，静静看着窗棂处漏下的星光。

“你！你……！”竹声声气的跳脚，但又实在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崔寂。你……”少年似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对于身体里“住”了一个女子，崔寂本该惊讶万分，但他所在的寰日宗，用什么方法修行的人都有，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他设想过，女子大概是位高人，要借助他的身体来修行，可他身无所长，那点微薄的灵力聊胜于无，也不知她为什么会选中他。

“哦，你就是崔寂，崔云暄。”

竹声声听过这个名字，在漫长的沉睡中，她总听见一个妇人，唤着“云暄，吃饭了”，又或是“云暄，天凉了，记得添衣”。

“你叫什么？还有，你为何会在我的身体里？”崔寂犹豫着问。

“我……”竹声声险些说漏了嘴，在没有弄清楚现是何年何月前，贸然曝露自己的大名，只怕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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