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的楼梯不太宽敞，程故舟不让开，陈幸予就下不去。

或者说，陈幸予不退几步，程故舟就无法再前进。

陈幸予回想刚才在明亮的会议室，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减少和程故舟的眼神交流，全程盯着笔记本电脑，争分夺秒地想要完成工作，的确没有注意他状态有什么异常。

可眼前这个楼梯间的灯，亮度好像不太够。

陈幸予微微侧头，想看清程故舟现在的脸色，却只看见他越来越近的身影里，灼灼而染的目光和似有若无的笑意。

程故舟放慢了上楼的步子，陈幸予也借此把他的样子看得更加清晰真切：

西装敞怀，不见了领带，衬衫的扣子也解了两颗，可他整个人看上去随性却不懒散，衬衫之下，舒展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隐约可见。

光线投影的角度不断变换，他深邃的五官却始终是棱角分明。

程故舟越向上走，笑意越浓。

陈幸予觉得耳根子发热，到底是退了几步，让进了墙边的一角暗影。

程故舟上楼之后，却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陈幸予一怔，脚步没动。

孟医生见有人来，坐下来又开始问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程故舟声音沉稳温和，“胃疼，麻烦大夫开点药。”

陈幸予一听，心里便有了数，他没事。

可她还是没有走。

孟医生继续追问程故舟具体症状，陈幸予又转了脚尖的方向，侧身听孟医生的诊断。

“不打紧，吃两副药就能好，走，下楼我给你拿药。”

孟医生话音未落，陈幸予瞬间转身就往楼下走，可高跟鞋“哒哒哒”响了没几声，她脚下一滑，“咚”的一声坐到了台阶上。

幸好是她手快拽住了栏杆，不然她就真的走不了了。

诊室里闻声赶来的两个人异口同声，一个惊呼“啊呀！”另一个急喊“小星！”

此刻的陈幸予正用胳膊搂着膝盖，臂弯里深埋着自己不想抬起来的头。

左右胳膊被两只力度不同的手从后面握住，她直接被身后两个人“拎”了起来。

“丫头，什么情况？起来动动，哪儿不对劲儿吗？”孟医生着急询问。

陈幸予站在台阶上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努力挤出微笑，“刚没看好，不小心踏空了。”

旁边的程故舟还一脸紧张地扶着她没放手，“能走吗？走不了我抱你下去。”

“能走！不用！”陈幸予立刻拒绝，还顺势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孟医生好像看出什么似的，问着两个人：“你们俩这是……认识？”

陈幸予：“不认识。”

同时程故舟：“对，认识。”

先愣住的是孟医生。

陈幸予见孟医生看向程故舟的时候，眼里多了警惕和质疑，无奈轻叹了一句：“孟叔，这是我……的一个客户，不是坏人。”

孟医生听了解释，摆手示意两人让出空间，他边下楼边交代：

“那你们俩个慢慢下来，我先下去把大门锁了，你们俩一会儿都从小门走。”

下了几步之后，孟医生又回头对着程故舟说道：“你下来时先找我拿药，我告诉你用法用量。”

程故舟点头答应，他还想伸手去扶陈幸予，可陈幸予却已经快步下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

等两人都到了楼下，程故舟又拉住陈幸予，语气轻快地试探：

“先是没走，等我看完诊你才着急下楼，陈经理……这是在担心我？”

陈幸予递给程故舟一个明晃晃的诧异眼神，“那是当然了！”

见程故舟马上就要笑出来，她又紧跟着解释：

“作为唯一前来救场的企业家，毫不夸张地说，程总，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关乎着整个公益项目、乃至整个维盛营销的生死存亡！别说是我，就是我们沈总在这，也是要紧张和关心的！”

程故舟听后，脸色果真一下子变了，他眉毛拧在一起，没好气地说道：

“陈幸予，我胃疼！”

陈幸予忽视了程故舟语气里的委屈，指了指不远处的收银台，淡定回答：

“别担心程总，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孟医生药到病除！快去拿药吧，人家等着你呢！”

“小星，那你等会儿我，行不行？”程故舟再开口，语气猛地变柔了。

可他还是没等到回话，孟医生又招呼了几声，他只好先去拿药。

陈幸予看孟医生一只手拿着药盒，向程故舟仔细解释着，另一只手伸在程故舟看不见的背后，向她打着“走”的手势，她笑了笑，转身从小门离开了。

三天后，陈幸予负责的助老公益活动，在成江市上州区一家敬老院顺利举行。

启动仪式十分隆重，区政府、医院、公益组织的领导人依次发言，在这之后的程故舟，作为爱心企业的代表，不仅现场进行了物资的捐赠，还和敬老院达成了环境设备升级的服务协议。

当然，服务协议的内容也是铖威科技的主营业务之一。

在号召全社会捐款的环节，配合着制作精良的公益宣传短片，程故舟的发言真诚而又打动人心。

在场不少老人都被感动得直抹眼泪，各路端着“长枪短炮”的媒体摄影师们纷纷抓拍，一时间，快门按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以说，做公益也可以实现共赢，对吧？”

沈言澈趁程故舟发言完毕、掌声响起的时候，小声在陈幸予耳边问着，他语气骄傲，看起来像是在等老师夸奖的学生。

陈幸予只是安静地跟着鼓掌，耳朵根本没在沈言澈的问题上。

此刻的她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久远又清晰的一句话：

“……将来和我们故舟在一起的人，总要能和他互相扶持、互相帮衬才行啊……”

再回神一想沈言澈的这个问题，陈幸予冷笑，是啊，谁不爱“共赢”？

不知你们，遂愿了没有。

陈幸予的沉默似乎让沈言澈不太满意，他又拿胳膊肘抵了抵陈幸予。

可能是动作幅度有些大，好巧不巧，抵到了陈幸予腰间的痒痒肉上，她不吃力，歪了一下腰，捂着嘴笑了。

陈幸予刚想板起脸教训沈言澈，就看见了程故舟带着不太和气的微笑，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立马小声和沈言澈说了句“程总来找你了”，自己撤步的同时把沈言澈往前一推，转身装作给助理安排工作的样子，飞速撤退了。

沈言澈被推得正面迎上了程故舟，他自然又顺滑地伸出手和程故舟相握，笑着说：“辛苦程总了，接下来就是……”

“是体验智能设备的环节，沈总，有几个小问题我需要再和陈经理确认，先失陪了。”

没等沈言澈说完，程故舟就提前结束了对话，可就在他想顺势抽身时，他的手被沈言澈猛地握紧了。

沈言澈依旧笑着，神色未见半点紧绷，手上却一直发力，“程总，活动全程有什么问题您都可以和我确认啊，解决起来更快更直接嘛！”

程故舟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会场内关注的目光追着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不改从容，顺着沈言澈的话题，叫来了助理。

几番沟通，到底是程故舟先找借口脱了身。

可还是没找到陈幸予。

程故舟心里渐渐烦躁，从那晚他和陈幸予在小诊所“偶遇”开始，陈幸予对他明显变成了能躲则躲。

工作上的所有沟通，陈幸予都至少拉一个“第三人”在场，而且她工作效率一再上新高度，他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是当场解决，绝不留到下班或是过夜。

今天上午的启动仪式也是如此，而且就从刚才他从沈言澈处脱身开始，他突然变得异常忙碌。

会场内接连不断地有各界人士前来和他攀谈交流；

原本的媒体采访也临时增加了两家；

刚才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老奶奶们，也排队要求和程总一起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