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还债》
“掌柜的,白天忙忙碌碌,您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马小红见翠娘一直坐在长椅上出神,劝了一句,手下活儿不停,叠着些带雕花的木匣子,要放库房里去存着。
往年到了快要小年的时候,有好多人会来他们家买糕点,装到礼盒里送出去,体面又不出错,今年让魔修闹的,这些礼盒都白订了。
她们白日里去木匠家送米面粮油时,木匠把这堆木匣子交过来,说是完工了,可有谁会来点心铺买东西?嗨,这事闹的,啥时候能结束呢!
柜台后,周乐喜记着账,她是流放过来的犯官之女,父亲因修堤不利被判全家流放关外,关外苦寒,父母入冬后都病了,多亏了会读写算数,她才在翠花点心铺找到一份工养活家人。
因着过往遭遇,她心思更细一些,关切地问:“掌柜的可是有心事?”
翠娘声音柔婉:“我只是高兴。”
“高兴?”马小红、周乐喜的动作都停下来,都不能懂,近日可发生了什么令人高兴的好事吗?
翠娘微微一笑:“三百年前,黑水县还是黑水镇的时候,兵荒马乱的,有时会有邪修打过来,那些人动不动就要杀人,因着用魂祭炼过的法器有更浓的浊气,还有怨气、晦气,威力极大,比现在还危险得多。”
“那时候啊,都是槐树妖王、鼠妖王她们出战保卫此地,有时一些田地被外来邪修毁去,又有猫妖将、狗妖将四处狩猎,拖那些庞大的妖兽回来,给我们做口粮。”
听掌柜讲起往事,马小红、周乐喜心中好奇,都专心听着。
翠娘见她们神情专注,微笑道:“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邪修、坏妖怪一过来,我总被吓得哭,有一回槐树妖王看见了,她便给我塞了一块糖,我含在嘴里,甜滋滋的。”
记忆中的槐树妖王身穿绿衣,高挑丰艳,周身生机盎然,如山鬼在春日来到人间。
她蹲在哭泣的翠娘身前,一张嘴,立时亲切起来:“你这娃咋一直哭个不停涅?”
“我家被坏人砸了,呜,娘和姐姐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都塌了。”年幼的翠娘哭得打嗝。
槐树妖王被逗笑,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摸了块糖塞翠娘口中:“坏人被我打跑了,房屋会重新建起来的,以后我更注意些,不让坏人损毁你们的房屋农田。”
“我爹走得早,是娘开了点心铺子,和姐姐一起劳作,将我带大,后来我的师傅,一位金鼎宗的修士为避仇家躲到关外,见我有些天赋,便教我修行,待我长大后,战火停歇,他便带我回巴蜀,拜入金鼎宗,我就此离开故乡三百来年。”
“直至几年前,我的修为迟迟无法突破,这才返乡来,没想到黑水镇变成了黑水县,那些故人却还在,还是那样热心肠。”
翠娘抚着胸口,灯光中,她的脸上带着些微失落:“暮年归乡还能见到故人,是幸事。”
她本以为在母亲和姐姐去世后,她在此处便再也见不着熟人了,以往师门中有师兄师姐想要归乡养老,可他们往家乡走了一趟,最终还是回到师门来,因为在他们的故乡,早已不存在往日的亲人。
可翠娘到底在黑水县留了下来,开了家点心铺,挂起翠花点心铺的牌匾,或许是她遗憾当初一意修行,连母亲和姐姐离世时也不曾回来,心中到底是有遗憾的。
周乐喜紧了紧身上的小袄,笑道:“黑水县是个好地方哩,我看啊,在这养老挺好,我往后也在这养老。”
马小红笑嘻嘻的:“等老了,我还天天吃咱们翠花点心铺的糕点。”
翠娘轻哂,起身去给店铺大门上锁,心想,她的寿数还有些年,小红和乐喜若是喜欢她的糕点,还真能一直吃到老。
人这一辈子,经历生老病死,在魂归天地前,如槐树妖王、鼠妖王那些前辈一样守卫故土,日日吃甜滋滋的糕点,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随着心念豁达,翠娘那桎梏的境界隐隐出现松动,她浑然不觉,只心平气和地琢磨起明日送粮油上门时,也给大伙带些糕点,这过小年,总要有些喜气才好。
如此一想,她催两个姑娘去睡,自己仍点着灯,站在案台前做梅花饼,她哼着幼时的歌谣。
近几日翠花点心铺都没开工卖糕饼,明日要送的点心还得今晚加紧做,修士体质好,一夜不睡不影响,她准备多做一些,请全县的人吃她家糕饼。
歌谣中不知何时混入了幽幽笛声,如泣如诉,使三百年前的老童谣变得阴森诡谲,翠娘起先不觉,直到心口猛的一跳,她才单手撑在案台上,扶着心口,眼睛睁大。
她警觉回身:“什么东西?”
周乐喜站在她身后,软声道:“掌柜的,该歇了。”
女子穿着厚实小袄,头发用红绳扎成两根粗粗的辫子,去岁来点心铺时还是个纤细体弱的闺阁小姐,在铺子里做了半年活,吃着北地扎实的老面馍馍,甜滋滋的糕饼,脸蛋已养得圆润透红。
她眨着晶亮的眼睛望着翠娘,使她心下一软:“我不睡,别操心我,去休息吧。”
周乐喜又说了一遍:“该歇了。”
翠娘耐心道:“我是修士,不睡也不碍的。”
“可是你不歇,我进不去。”
“什么?”
到底是金鼎宗内修行了三百多年,翠娘随同门游历时也曾斩妖除魔,她警觉心起,不着痕迹地按住腰间金梅,不动声色:“哦?进哪?”
“你的识海,小孩儿,你舍了这具躯壳与我,我让你长出漂亮的红色皮毛,好不好?”
周乐喜上前几步,眼瞳变化着,成了兽类的竖瞳,面上浮现红毛。
这不是乐喜,是妖修用术法伪装的!
翠娘当机立断,金梅出手,梅瓣化作数道小剑割去,她转身欲冲破点心铺的门,闹出大动静,吸引县内其余修士。
翠娘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卡在凝玄境多年不得突破的小修士,连黑麟龙王都被搭上了,万万不是这魔修的对手!
若来此的只是魔修的多重身,那便只是化神境,虽比翠娘高一个大境界,她打不过,硬拼着逃出去,闹点动静不算难。
可偏偏来此的是魔修那澄心境的本体,两个大境界的碾压,使她的一切挣扎在敌人眼中都无力得可笑。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笛音一转,姐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翠娘眼前,胖墩墩的中年女子,站在黑水镇的店铺前,抱着一匣点心。
“翠儿,这一去可要听师父的话,与师兄姐好好相处,这是我做的梅花糕,你带着路上吃,别惦记我们,姐能照顾好家里,你好好修炼……”
翠娘呆站在原地,沉浸在这段久远的回忆中,呢喃着,“姐姐。”
没她好看,没有修仙资质,憨厚爱笑的姐姐。
两百多年前,姐姐总会给她写信,那时黑水镇附近还没有黑山驿,她要走好远的路去狍子沟的憨瓜驿寄信。
一封信跨过千山万水,翻来覆去总是问她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吃得饱不饱,其实修士过了筑基境便会辟谷,金鼎宗位于巴蜀一处洞天之中,四季如春,信纸上那些凡人的问题看着是可笑的。
翠娘在金鼎宗求道,满心道法自然,降妖除魔,御剑天地间,逍遥自在心,偶尔回一封信,说的都是小镇点心铺的女掌柜不会接触到的奇事。
牛头不对马嘴的信写了好多年,像一根线牵着她,有一阵子也为此觉得烦闷,觉着那根线碍着她飞高飞远,回信便写得敷衍了。
直到某一天,姐姐突然不给她写信了,翠娘隔了一年才写信去问,过了半年才有姐姐的养子回信。
原来凡人寿数有限,当翠娘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时,姐姐已走到生命尽头,翠娘赶到姐姐的墓前望了一眼,老妇人下葬许久,尸身都化了。
翠娘看着姐姐的墓碑,心中空落一瞬,跪在墓前念了一段经聊作安慰,真正对故乡、对姐姐、对那根线升起念想,却是年纪大了以后,她碰到了资质的极限,不想再浪费宗门资源,也不想把剩余的寿数砸到宗门内部势力的暗流涌动中,便回了老家。
她想了很久,直到近日才想明白,姐姐不是碍着她飞高飞远的风筝线,是托着她飞起来的一股风。
修真修真,她抛下姐姐那颗真心,遗憾至今,怎么也放不下,因而迟迟不能突破。
八苦道狐化作一团黑雾,冲入翠娘的识海中,自古修炼多重身,要么是凭己身的精血凝聚,续耗极大的心血与时间,要么是强夺他人躯壳炼化为自己的多重身,效率更高,只是不如自己凝聚的使起来得心应手。
不过八苦道狐不在乎,他的本体还留有一些神智,深知自己若贸然踏上逃离之路,必会被龙族无休止地追杀下去,不如炼化这女修,得到她的记忆,借她的身份潜藏起来。
黑雾席卷凝玄境修士的识海,预备吞了女修的神魂,先用她补补自己这阵子被追杀留下的亏空。
“金灵之体,资质不弱,若是悟性更上一层,便是化神境、澄心境也够得上,可惜你心有迷障,不若将这副好壳子给了我!”
八苦道狐神魂冲击翠娘识海,她一个凝玄境的修士如何抵抗得了?
魔修本以为此番出手必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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