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贤亦随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他一身精致的穿着显得跟这家普普通通的小面馆格格不入，但他本人倒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不自在来。王胜珑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感慨道：“一晃眼都这么大啦。”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您走的那年，我才15吧。”姜贤亦附和道。

“长高了。身体好些了吗？”

“还那样。”姜贤亦笑了笑，“不过现在日子可比那时候好过多了。”

“药还在吃吗？”

“嗯，一直没断。”

王胜珑一抬手，姜贤亦便乖乖把手腕递给了他。

隔着姜贤亦的衣袖，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手腕。王胜珑把着脉，眉头紧紧揪了起来，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姜贤亦。

“怎么比起当年还严重了些……”

姜贤亦笑笑，收回了手腕。

王胜珑忍不住唠叨：“唉。我那时候要是能多照应一下你们——”

“王叔，您已经帮我们够多了。”姜贤亦打断了王胜珑遗憾的追溯，似乎并不太想提及当年的事情。他环顾了一下店里，“这些年，您一直就屈居在这家小面馆里？”

十几年前的徐家比现在要显赫得多，能当这样家族的管家，王胜珑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这些年姜贤亦刻意没有去调查过王胜珑的踪迹，他本以为王胜珑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

“嗨，什么屈居，离开徐家之后，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反正就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吃饭的碗，就够啦。”

“抱歉，这份平静又被我们给打破了。”姜贤亦有些愧疚。

“说起这个，上次我没有认翩若，但她已经认定了她要找的人就是我，说还要再来呢。”

“您还不知道她嘛，从小就轴。”提到徐翩若，姜贤亦的表情更柔和了几分，“她想来就让她来吧，拦不住她的。”

“那我……怎么跟她说啊？”

“顺其自然吧，没必要急着告诉她，也没必要刻意隐瞒。徐家当年的这笔烂账，知道的人不少。她真要查，就算你不说，她也有办法知道。她可以知道真相，但我希望她只知道一半。有些只有你我知道的事情，不要对她说。”

“那你……”

“可以让她查到当年姜家和姐姐的事，也可以让她知道是我跟徐世舫联手弄死了徐世航。我只是不希望她知道徐世航当年……”说到这里，姜贤亦停了下来。他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扯松领带，摘掉了眼镜，掩饰性地捏了捏鼻梁。

徐世航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如果说吞占了姜家是野心使然，在外面养了小三是富家子的浪荡，贪财好色本是人的天性，这些事在这个圈子里倒也屡见不鲜。只不过，他任由小三害死了姜华曼，甚至还对那时候尚且有些稚嫩的姜贤亦起了色心，就真的该死了。

“我只是担心翩若会怪你。”看到姜贤亦的样子，显然还对当年的事很有阴影，王胜珑眉头紧锁。

“难道害了整个姜家和姐姐还不够他死的吗？”姜贤亦突然厉声质问道。

“抱歉。”姜贤亦重新戴上了眼镜，也好像重新戴上了一张面具，平静从容得没有一丝缝隙，声音里满是笃定，“徐翩若是我养大的，我足够了解她，她也一定会信任我。”

“好吧，那我有数了。”王胜珑无奈点头，“阿亦，有些时候……别太硬撑了。你还叫我一声王叔，我不想看到你活得这么累。”

“不累能怎么办呢，”姜贤亦笑了笑，“还有个徐翩若要养呢。徐家是个吃人的地方，要不是靠硬撑着，我们俩早不知道死在哪了。”

王胜珑看着对面坐着的姜贤亦，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对面还是坐着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明明又害怕又委屈，身上在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故作平静，扬着下巴有点冷淡地对他说：“你帮了我，我会记一辈子的。谢谢你。”

他叹了口气。

“那王叔，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您尽管开口，想回山海市的话随时跟我说。”姜贤亦站起身。

“我还是接着开我的面馆吧。”王胜珑婉拒了姜贤亦的邀请。

“好。”姜贤亦准备离开。

王胜珑紧抢了两步，替他拉起了卷帘门。

他是知道姜贤亦这个小毛病的。自从当年徐世航对他做出那种事之后，姜贤亦就有了些心理障碍，除了徐翩若，他非常抗拒碰到其他人或其他人碰过的东西。

“谢谢。”姜贤亦略略低头走出了面馆的门。

望着姜贤亦的背影，王胜珑又是一声长叹。

回到面馆里，王胜珑把椅子摆正时，余光扫到地面上有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是一个领带夹。

看来是刚才姜贤亦落在这儿的。王胜珑把它捡起，随手放在了柜台上。

剧组的生活比青岚想象中还要让人觉得窒息。编剧在正常的剧组里本就没什么人权，谁都能来要求编剧改一下剧情。也就徐翩若跟李导是老相识，这才让他们这个小小的编剧组在拍摄期间略微有了些地位。相比之下，剧组中还有些更惨的，例如——新人。

就比如说现在。

正在拍女一苏露也和男二褚扬秋的一场戏。这场戏讲的是女主在捕捉妖兽的过程中不慎跌落秘境，灵力被秘境压制了大半，却在这时遇到了一条化形失败的蛟龙临渊，蛟龙想要吃掉女主，但却反被女主所骗。

这场戏本来是男二的高光时刻，从出场到决定暂时不吃女主，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都性张力拉满，而拍出来的效果，却并非如此。

这小伙子是科班出身，长相好个子高，一笑起来露出一对小兔牙，只是可惜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好机会，不温不火的。

李导对着监视器，有些无奈道：“小褚完全被压了。”

徐翩若凑过去看了一会儿，也皱起了眉。

并不是褚扬秋的演技不行，问题出在苏露也身上。她太老成了，这种老成用在演技上，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她总能在拿到剧本的第一时间就决定自己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说出某句台词。但如果用在了抢戏上，就不太妙了。

像在这场戏里，她的每一个走位和小动作都是有讲究的，正好能不着痕迹地让褚扬秋在画面中成为背景板，吸引观众的所有注意力。甚至就连台词，她也没有规规矩矩地按照剧本上来说，自己加了不少。

“这样不行。”徐翩若指了指画面里的褚扬秋，“你看这里，他已经反应够快了，试图抓回主动权，但是女一太抢了。如果按照剧本来不会是这样的效果，能不能重新拍一次，让她按剧本上的台词来？站位我觉得也需要调整一下……”

这时正赶上苏露也和褚扬秋过来看刚才那一镜的效果，徐翩若的话便被两人听了去。

苏露也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反而一副很谦虚的样子。褚扬秋感激地看了一眼徐翩若，两人对视，褚扬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两颗小兔牙十分显眼。

“刚才这镜，小苏表现得很好。”李导忙打起了圆场，“不过吧，站位上还需要小小地调整一下……”

“苏老师，这句台词我觉得没必要加。”徐翩若暂停了监视器，十分直来直去地提出了意见，“这场戏的主角是临渊，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苏露也用手指微微遮住嘴，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是我抢戏啦？实在不好意思，我忘记考虑小褚可能接不住戏的情况了。”

这话一出来，褚扬秋的脸上就十分精彩了。

接不住戏，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评价。

他确实经验不够丰富，但面对一个台词完全不按本子上说，走位动作精细到完全抢了自己风头的前辈，他也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是我的问题，我对机位还不够敏感。”褚扬秋并没有承认自己接不住戏，但还是给了苏露也一个台阶下。

谁知道苏露也压根不鸟他。

“至于加词的问题……我觉得这里这样讲很好呀，能更好地展现沅芷的性格。”苏露也对着徐翩若和气地笑了笑。

“我还是觉得没必要加。”徐翩若又继续播放刚才的片段，“还有这句，也不需要加。”

苏露也的脸色终于还是有些变了。

“那我们再试一遍吧。”李导又出来打圆场。

李导亲自带着两个人过去走了一遍，定好了站位。

“你去跟沈子凡说一声，以后苏露也那边如果找到他，提出要改任何地方，都不要当场答应，让我来处理。”徐翩若小声跟陈思远道。

陈思远看看相距不到十米的两个人，叹了口气。这个家想维持下去，全靠他一个人在负重前行。

如非必要，徐翩若都是用陈思远当传声筒。青岚本就是个爱说话的人，被憋得没几天就跟剧组里其他的人打成了一片。他长得招人喜欢，又会说话。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在剧组各路姐姐妹妹中的受欢迎程度，比男一号秦煜还要高。什么化妆师、剧务、场记，总是时不时地往他身边凑。

这天晚上，青岚正要去徐翩若房间开会。虽说小说已经被初步改编成了剧本，但在实际拍摄中，还是要每天根据演员的档期、天气，甚至道具、灯光、妆造人员的实际能力去修改第二天的拍摄内容，更别提演员和导演一时兴起要在这里加一段，那里减一段了。常常在下工后，还要讨论到半夜。

他刚拉开房门，就遇到了组里的化妆师，一对小姐妹，正抬手要敲他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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