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末世]》
那个男孩畸变了。
他的人类形态一直维持到最后一刻,直至子弹穿过他的头颅。
他与安然的情况几乎完全一样,血液中气味的改变仅仅发生在死亡当下,他在死去的同时体内基因迅速改写,躯体形态随即变异。
唯一不同的是他畸变的时间符合四十八小时定律,而且因为头颅被射穿,他的畸变并没有向上延伸,而是顺着受伤的手臂虫化到脖颈处,接着便转向下半身,又因感染时间太短,最终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他的两条手臂都变成了虫腿,胸口也已硬化成褐色的胸节,腹部膨胀大半,当中两条新生的虫腿刺破上衣,新转化的腹囊还没来得及甲壳化,呈现柔软透明的薄膜状,能看清内里在变化中途戛然而止的人类内脏。
不远处的男人直愣愣地看了许久,然后一歪身,剧烈呕吐起来。
“畸…畸变了……”
“是他受伤了!他被虫子咬到了!”
“走开!你、你身上也有——”
“我没有!”
“别动,后退,快退开……”
刚才还聚集起来寻求庇护的人群,又再度散开,远离彼此。
澍看了过去,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清那具半人半虫的尸体。
——这就是畸变。
迅速、隐蔽、毫无道理,就像往土中加水,混合成泥,皮肤的界限、物种的界限,一切都不存在了,毫无道理的世界。
“所以,还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样?”酸雨淅沥的傍晚,窗外寒风中已不见一丝光亮,木屋里,塘火映照在两人脸上,澍将一杯烧好的茶水倒进不锈钢杯里,递给罗兰:“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总是这么…混乱?”
门边,树杈做的衣架上挂着黑色雨披,水声滴答,滴答,伴随着荒原中,不知名的野兽嗥叫。
“是啊,不止是你,是我们。”她说。
我们。很陌生的词,好像她曾经属于群体,如今却只认识罗兰一个人。
澍看向她:“因为污染区?”
“不,因为这个世界。”水汽氤氲,罗兰抬起头,火光倒映在她右眼的瞳孔,像在更深的地方燃烧,“这个毫无道理的世界,让每个人都在发疯。”
澍仰起头,防御墙上空那团正在聚集变大的虫影,就像一团即将震响雷鸣的雨云。
她有一个糟糕的猜测。
这些异种虫子具有意识,它们能够像人一样交流,能够协同作战,甚至很可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这群虫子就像一支人类部队,它们不是来繁殖产卵的,一定有什么信号把它们从西北基地带了过来。
澍的心脏微紧,频繁闪回罗兰的相关记忆令她大脑锐疼。
在西北基地,她忽略了什么?
-“……我们这次的目标,重启驱散仪……”
-“哈——运气真好,驱散仪塔楼上没虫!”
-“不见得是好事。”
-“什么?”
-“说明它们,已经会设计陷阱了。”
虫子…陷阱…幸存者…罗兰……
脑海中声色纷乱,澍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我们发现异种一直在进化”、“不仅仅是动物,甚至是昆虫和植物”、“那样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想象”,罗兰的声音响起又沉寂,尽管她不愿承认,但脑中却已经浮现出一个冰冷的可能:
异种正在有意识地猎捕人类,它们很可能,吃掉了罗兰的基因。
呕吐的男人吐尽了胆汁,筋疲力尽地跌坐下来,他看着纷纷远离的人群,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声嘶力竭叫道:“别走!我没有、我没有被咬过,我可以证明!长官,我可以证明的!”
他一边祈求一边脱掉上衣——外渗的血迹来自擦伤,的确没有咬伤的痕迹——可人们依旧对他避如蛇蝎。
“立刻检查所有人,”拉弥亚不曾侧目,果决向弗吉尼亚下令道:“身上有伤者,一律就地击毙,哨兵小队除外。”
“什——”前一秒还围拢在她身边,竭力保卫着指挥官和人群的城防兵们瞬间愣了神。
他们是战斗在前线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伤?
是,有部分队员是被虫子所伤,但那并不是咬伤!
城防兵小队长竭力压制着话里的颤音:“我们一直在进行隔空火力压制,没有……”
拉弥亚转身,视线穿过瑟瑟发抖的人群,直视那个紧握突击步枪、身材略显瘦削的女人。
与她实际的年龄相比,她的外表显得有些过于老成,眉心川字让她看起来总好像不大高兴,干活儿的时候偶尔会收回扣,名下共有过三条举报信息,没有伴侣,贡献值和存款都很低,经常‘贿赂’后勤部,申请的补助全贴给了手下的菜鸟们,于是个个都比她看来强壮得多。
那女人满脸尘灰血污,浑身紧绷,手腕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手指幅度极小地在扳机上下活动,她的枪口正对着那位临时指挥官,倾斜向下,对准腿部。
“布莱滋准尉,”拉弥亚冷漠地看着她,清晰道:“你已经听清了我的命令,请立刻执行。”
布莱滋张着干裂的嘴:“为什么、为什么哨兵就可以除外?”
拉弥亚道:“因为她们不会畸变。”
布莱滋激动地瞪着她:“不会畸变?难道狂化不是畸变吗?那和畸变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她们比我们更有用,她们价值更高而已,不是——”
拉弥亚打断:“执行命令。”
哨兵小队随即做出了对战姿态。
布莱滋一愣,她的枪口竟不知何时瞄向了指挥官的头。
“队长……”“队长!”……“布莱滋队长!”
她的队员们看着她,叫着她的名字,每个人都很狼狈,每个人她只凭声音和轮廓就能认清。
城防军大部分人是不出墙的,防御墙巡逻、基地出入口值守,那都是少数精英才能干的活儿,与他们这种新兵菜鸟小队无关。他们日常要做的只是给精英们打打下手,在城里维持秩序,干点脏活累活,然后装模作样地站站岗,不时挨点骂。
谁让他们是只敢躲在墙后的没出息的家伙。
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他们这些人从‘蜂巢’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筛选过了啊。
他们是一群平庸的人,入队时平均成绩是D,她这个队长披星戴月、拼死累活,跟这帮小混蛋们斗智斗勇了大半年,才终于在中期考核把小队的平均分拽回到C,位列所有城防军小队的倒数第十八名。
啊……真该死。
上回射击输给邦妮,答应过生日要放她一天假期,他们把买胡萝卜蛋糕的钱都凑好了。
杰西那小子还欠我半瓶酒,马吉昨天的训练偷溜了,连本带利还差着二十圈负重跑,还有宿舍里的上下床也刚加固好,省得他们隔三差五就掉下来——这帮人睡姿到底是有多差!
虽然他们是被动选择了墙内,但她一直认为这样就挺好。
什么人类的未来啊,希望啊,梦想啊,热血啊,不是那些不好,只是、没有必要。
小崽子们还太年轻了,十六七岁,毛都还没长齐,屁都不懂,成天叫唤着有多羡慕联邦军和哨兵团,甚至妄想辞掉编制去加入佣兵队!呵,等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没什么比每天都能全须全尾回到家,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更好的事了。
……真该死啊。
上一秒她居然还在庆幸是这个时候遇到了异种入侵。
看吧,她的小队第一次对战异种,全员存活,还保护了那么多人!
看吧,他们根本不弱,蜂巢的判断根本不是百分百准确,他们不是废物——
“移交武器,脱衣服检查。”布莱滋垂下枪口,沙哑地说:“布莱滋小队全体,执行命令!”
士兵们面如死灰,发不出声音。
方才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平民们,则嚎叫起来,抱头痛哭。
旁观者的视线安静而淡漠,远处的枪击炮火、燃烧灰烟,近处的哭声与死寂,混沌地传入耳膜,拨动她过于敏锐以至脆弱的心弦。
澍想起很久以前,她问罗兰:“人类基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像个蜂巢。”罗兰说,“人是一种很脆弱的动物,所以必须聚集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人类基地是伟大的庇护所,我们用了很长的时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它并不完美,只是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条件,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得找到自己的位置,像一颗齿轮嵌进这台巨大的机器中,然后活下去,让这个族群活下去。”
澍问:“需要多久?”
罗兰笑笑:“不知道,也许需要很久,很多代人。”
澍说:“听起来很无望。”
罗兰沉默了一会,没有反驳,只是说:“是啊,也许这就是你离开那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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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很快被分成两拨,城防小队在对侧,身后是半数平民,另一侧是检查无恙的人群,哨兵队拦在中间,如一条生与死的分界。
方才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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