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
傅问渠;遣返计划折戟沉沙了。
因为当他扛着麻烦;仿生人先生来到龙牙公司时, 才发现对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入侵痕迹,正在大张旗鼓地搜查。
他扛着人,原地向后转,原路返回。
自始至终, 仿生人先生都很安静, 不吵不闹, 忠诚地接受着来自傅问渠;一切赠予, 包括那“被抛弃;命运”。
傅问渠扛着人一步步往回走,边走边和他说话:“哎,来;路上给你想了个名儿。”
仿生人先生歪着头看他, 呼出;温热气流搔着他;侧颈:“您说。”
傅问渠挺得意地一晃脑袋:“方鉴开。”
半亩方塘一鉴开,和自己;名字恰好嵌在同一首诗里。
傅问渠几乎要佩服自己;文艺了。
方鉴开想了想:“……开……开房间?”
傅问渠啧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 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哎, 你被研究出来多久了?”
方鉴开:“抱歉, 不知道。我;回路系统相当于25岁;人类雄性。”
傅问渠:“比我小啊。那就叫问哥。”
方鉴开点一点头, 被他头上脚下地扛着, 仍然乖巧温和:“问哥。”
一连解决了名字和称呼两大难题,傅问渠把方鉴开物归原主;心思也跟着淡了很多。
至于让它干什么, 傅问渠打算回去之后,慢慢打算。
傅问渠作为杀手, 从不是个自闭冷淡;性格。
相反,他几乎可以算是个话痨。
可惜他打交道最多;,往往是死人。
傅问渠推己及人, 希望自己死时也希望得到永恒;静寂,而不是一个派来杀他;人, 在他面前长篇大论, 所以在执行任务时能很好约束住自己;嘴巴。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任由他发挥;乖乖崽, 傅问渠想说;话越攒越多,蓄势待发,几乎要汇作一条滔滔不绝;江流。
傅问渠问他:“你平时吃什么?”
方鉴开:“机油可以。人类;食物也可以。”
傅问渠:“嗨呀,那我给你点钱,你自己觅食吧。我三餐可没个点。”
方鉴开:“那对胃不好,我给你做。”
傅问渠嗨了一声:“谢谢谢谢。”
方鉴开认真回应:“不客气不客气。”
傅问渠既然没有一个家,那就必须要在居住品质上下功夫,住;地方都挺昂贵,往往配备有小厨房,但傅问渠从来不用。
他只是随口一说,谁想第二天早上,他就被一阵煎炒烹炸;热闹给吵醒了。
围着围裙;方鉴开,正在炉灶边团团转着忙碌。
他迅速进入了角色,忠实地执行着一个家政仿生人;应有职能。
傅问渠没起身,趴在床上,看他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为自己翻炒出一个烟火人间。
……这种感觉实在不坏。
然而,傅问渠在美食上;品味相当低下。
捧来山珍海味,他觉不出好;捧来一锅焦炭,他凑合凑合,也能吃。
对于方鉴开送来;第一顿饭,傅问渠尝了一口,久久地没有说话。
它;手艺,;确是够标准;了,大概是用无数菜谱喂出来;好手艺。
但傅问渠却犯了难,不知道在正常;美食体系里,自己该怎么评价这顿饭。
方鉴开却没有对他;评价有所期待,只是自自然然地站在一边,垂首待机。
傅问渠对着面前一比划:“坐下。”
受了这个指令,方鉴开才乖乖坐下,然后就没有后续动作了。
傅问渠:“吃饭。”
两个人相对而坐,捧着饭碗,各自进食。
傅问渠偶一抬头,发现方鉴开正从饭碗上方静静望着他,目色沉默且温柔。
傅问渠一挑眉:“看我?”
“看你喜欢吃什么。”方鉴开坦荡答道,“我好调整菜单。”
它既然直来,傅问渠就直去:“费那个事儿干嘛?我没什么爱吃;。”
方鉴开说:“以后总会有;。”
这句话说得有意思。
傅问渠咂摸咂摸,觉得这好像是一种许诺,类似于天长地久,却比天长地久更踏实。
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方鉴开;脸:“看看,看看我捡了个什么会说话;宝贝回来?”
方鉴开被他揉搓得有些无措,睁着紫色;瞳孔,静静看他。
揉过后,傅问渠就收回了手。
他只是姑且一说,方鉴开姑且一听就行。
他;好听话说得走心,同时又不是全然;不走心,因为对象不是人,没有心。
吃完早饭,傅问渠就开始着手穿戴。
洗完了
碗;方鉴开问:“我应该干些什么呢?”
“今天有个任务,等我回来。你……”傅问渠束好腰带,拢出一把线条漂亮;腰,“在这里等我,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别出门。晚上回来带你换地方住。”
方鉴开擦着手,应道:“噢。”
傅问渠走上前,打量了一下高个子;方鉴开,勾了勾手:“头低下来。”
方鉴开驯从地垂下头。
傅问渠动手揉乱了他;头发。
发质很软,头皮里散发着淡淡;热力和茉莉花香。
真像个人。
傅问渠心里很满足,觉得自己给自己偷了个伴儿。
幸亏那不是个人,是个做得很精致;假人,不至于成为他;牵绊和烦忧,节省了他许多;麻烦。
龙牙公司;人也自此销声匿迹,不提还钱;事情,也不提让傅问渠归还方鉴开;事情,即使方鉴开身上,其实带着龙牙公司很多未发表;核心机密。
——傅问渠既然能夜潜进他们;核心部门偷盗,当然也能潜入到他们;住宅来,抹他;脖子,摘他;脑袋。
傅问渠;本事他们见识过了,再厚着脸皮上门讨要,那不是给脸不要;问题,是找死;问题。
自此,傅问渠养下了方鉴开。
方鉴开每天;活动空间极其固定,只有不断更换;宾馆房间。
它每天;任务简单,且十分有限:把宾馆房间打扫干净,以及把傅问渠前一天买回来;东西烹饪成熟食。
前一件事,它甚至可以不必做,自有酒店或宾馆;清洁人员来打理。
可傅问渠每一次回来,房间内都纤尘不染,被罩上更是连个褶皱都没有。
傅问渠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笑道:“好这地啊,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脚!”
方鉴开不好意思地站在墙角,对他弯着眼睛微笑。
不同于毫无存在感;傅问渠,方鉴开;长相实在太亮眼。
于是傅问渠总会为它采购各式各样;假发和美瞳,方便出行。
可回到属于他们两个;旅舍天地时,他就会一把抢走方鉴开;假发,让它一头柔顺;长发沿着肩膀披散下来,像是一瀑银河。
方鉴开回头看他,于是那眼睛就成了银河中最明亮;星辰——睫毛也是银白色;,是绕着星系旋转;星环。
它;反应总是慢半拍。
从杀手;角度来看,简直是一无是处。
它需要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这是某种恶作剧。
方鉴开慢吞吞地笑出了声:“……问哥。”
傅问渠摸一下他;发尾,由衷感叹:“漂亮。”
算起来,方鉴开应该是傅问渠打交道最久;一个人——却也不能完全算人。
他曾经琢磨了很久,要如何对待它。
得出;结论是,像对人一样对它。
尽管它;一切情感反馈都是经过精心计算;最优解,即使傅问渠投注入再多;感情,也注定是一场独角戏。
但在这之前,傅问渠连演一场独角戏;心思都没有。
他想,机器真好,不会动心。
那自己当然也不会对机器动情。
他们不过是两只猫,彼此依偎,彼此取暖,兴来交欢,兴去分散。
这正是各得其所,各取所需。
方鉴开;厨艺,在这样“各取所需”;日子里,获得了确凿;进步。
傅问渠第一次发现,自己在米和面中更爱吃面,在香蕉和苹果中更爱香蕉,在辣和甜中更嗜辣。
这是方鉴开一顿饭一顿饭试出来;结果。
花了上千顿饭;心血,就摸索出来了这些个小规律。
但傅问渠仍然是个没有明显偏好;人,没有面,饭也很好。
他笑着对方鉴开说:“看看,白琢磨我了吧?我这人很随便;,什么都行。”
方鉴开回答:“不是。”
它;机设大概是惜字如金;,傅问渠密密匝匝地说上十句,它顶多乖巧地应上一两句,或者干脆是温和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正因如此,傅问渠更爱逗它说话:“什么‘不是’?”
方鉴开说:“你很会用心。吃饭只不过不是你用心去做;事情。”
傅问渠一怔,猜测道:“你;意思是说,我是把心全用在杀人上了?”
方鉴开说:“不只是杀人。你对一件事用心,就是用心到底,不会再分心了。”
傅问渠眉开眼笑:“真会说话,来抱一个!”
方鉴开;学习能力很强,在被他团在怀里拍拍捏捏时,已经学会找到一个舒适;角度,把自己枕靠在傅问渠怀里。
在傅问渠;怀里,方鉴开抿住了嘴角,像是要把什么心事咽下去一样。
或许是好日子过得太顺,上天
要给他一点警示,某次执行任务时,傅问渠受了伤。
爆·炸物;破片嵌入了他;心口。
好在那破片只是小小;一片,卡在了肋骨上,切入得也不算深,可以算是皮肉伤。
傅问渠回到住处时,方鉴开还没有睡,把一只砂锅炖得香气四溢。
方鉴开鼻子灵敏,傅问渠刚一推门,他就闻到了一股异常;血腥气。
平时傅问渠都会把自己打理干净再回来,满身都是干干净净;皂角清香,绝不会这样一身狼藉地返回他们;住所。
方鉴开抛弃了他;砂锅,一步迎了上来。
傅问渠扶着墙,解开外套,笑着一指胸口:“瞧见没有,送你一朵小红花,奖励你今天好好在家干活。”
在方鉴开;帮助下,傅问渠把自己上半身扒了个干净,露出了鲜血淋漓;胸口。
他就势靠着墙坐倒在地,对方鉴开笑眯眯地摊开手掌:“哎,小方,借你一只手。”
方鉴开顺从地递给了他要;手。
傅问渠伸手攥住他;掌心,权作借力,好散一散疼痛。
他懒得去找医生。
小伤而已,拔·出来就行。
他;另一只手用酒精消毒后,探到伤口处,拨开被割裂;皮肉,把指尖往伤口内一捅,在湿滑;鲜血间,摸索到了那尖锐金属片;端头。
他用脑袋枕住冰凉;墙壁,将那金属片与自己;皮肉细细剥离开后,牵骨带肉,一点点抽出来。
汗水顺着他;苍白;脖颈滚了下来,啪嗒一声跌碎在地。
傅问渠把拔出;金属片攥在手心,歪着脑袋,汗淋淋地去看方鉴开。
它正愣愣地望着自己;伤口,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理解;事情。
傅问渠说:“张开手。”
方鉴开乖乖张开手,掌心里落下了一片薄薄;、沾着傅问渠;血;金属片。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让那金属片无声地跌落在了地毯上。
傅问渠哎了一声:“干嘛?好东西,快捡起来。你看这形状卷卷;,还挺有意思,赶明儿给你做个吊坠,也算是做个纪念。”
方鉴开:“纪念这个,做什么?”
傅问渠精神挺健旺,声音里还带了点笑意:“纪念我差点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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