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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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最果醒来的时候魏瓒已经离开多时了,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怪自己贪睡,又揉了半晌的腰,才别别扭扭地下了塌.
嘴里叼了根杨枝,又从柜子深处翻出了自己那个旧包袱,不过里面鼓鼓囊囊地塞了不少东西,他刷完牙把杨枝往包袱里一塞,再将包袱往身上一擓,拉开门探头瞧了瞧,再转头看了一眼桌子上躺着的那封留书,一猫腰便跑了出去,一路小跑到厨房侧门闪身穿过胡同,见到傅坚挎着大包小包,正蹲在地上啃饼子,忙小声唤道:“师父——”
傅坚丢了个油纸包给他,说:“边走边吃,车停在三条街外的胡同房中秘药。
傅坚笑得乐不可支:“你这小财迷,看为师这门生意来钱容易,也想来分一杯羹?”
岑最果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侯爷心中对那些失去孩子的百姓们始终有愧,我想赚些银钱替侯爷贴补他们些许,虽说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孩子的命了,但他们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好歹也是往后生活的一份保障。”
傅坚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是想为魏小子求一份心安吧。”
岑最果捂着脑袋点了点头,傅坚说:“放心吧,他早就派人将抚恤金送到苦主们的手中了,是瓒儿求皇帝下旨由朝廷拨的款,他还自己贴补了一部分。”
岑最果傻乎乎地点了点头说了声那太好了,又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那我就不用学炼制秘药了吧。”
傅坚气得用手指直杵他脑门子:“你这傻小孩儿,提到你槐之哥哥啥都愿意为他去做,一旦无关了,连钱都不要了?你是不是缺心眼?”
岑最果捂着脑袋往车厢里缩去,口中嚷着:“我学我学,我学了赚钱给师父养老。”
傅坚听了才罢手,没想到岑最果后面跟了一句,他美滋滋地憧憬道:“等赚了钱,还要给槐之哥哥买好马,他最喜欢马了,最好买个马场,马场旁边再买个宅子……”
还没等岑最果美完,傅坚再次暴起,撩起袖子就要揍他:“你个赔钱货,满脑子想着倒贴男人,还马场?我看你像个马场……还要给人买房子?你个傻小子就没想着为自己打算打算?”
岑最果连忙一把抱着他的手,口中讨饶道:“师父,那宅子……那宅子里也有一个药圃,药圃里有小果给您种的狼吻草,十颗……不,二十棵……”
傅坚一听,眉开眼笑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傅坚心想,这徒弟收对了,人家养儿防老,他养徒防老,不错不错。
岑最果心想,带药圃的宅子得大一些,那便要贵一些,得种三十棵狼吻草,多出来里了,白老头在车上等,我们看那阉人挨了千刀便走。”
走了已近月余,反正他们如何赶都不可能赶得上魏瓒率领的五千骁骑营先锋部队,索性不急着赶路。路上傅坚还抽空去一个大户人家兜售了几贴金戈秘药,得了一大笔赏钱,换了一驴车的干粮和米面,分给了一路上遇见的流民们。
岑最果又多了一个学习的新目标,那就是炮制十颗拿去卖了贴补,不错不错。
师徒二人正做着白日梦,一声尖锐的啸鸣自远方传来,傅坚警觉地看向道路旁的密林,反手就将岑最果塞进了车厢,沉声交代道:“待在里面别出来!”
随即他将马车停了下来,朝着空中喊话道:“是哪路好汉拦下了小老儿的车啊?”
浑厚的内力让声音传向远方,须臾间密林里飞掠过来数道人影,来人全部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并不报明来路提刀便砍,傅坚的双刀出鞘,边打边喊:“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你们懂不懂江湖规矩,好歹也要说明为啥要刺杀我啊?”
那为首的刺客嫌他聒噪,便道:“你们救济了一路的灾民,定是马车上带了不少细软,我们是来劫财的。”
傅坚身形未顿,张口便骂:“那你劫财就劫财,小老儿把钱给你就是了,何必打打杀杀?欸——不是,连救济灾民的钱都要劫,你们有没有江湖道义?”
刺客们觉得这老小子吵极了,却又一时奈何他不得,傅坚双手各持一把一正一反的鸳鸯双刃,一把短而阔,一把长而窄,双手配合得滴水不漏,近可守远可攻,那刀势斫地一声海水立,露风三寸阴风号,长刀所及之处皆能甩下串串血珠。不消片刻黑衣人这方就颓势尽显,那为首的刺客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黑衣人即刻变了阵形一拥而上,将傅坚困于其中,他自己则趁机飞身向岑最果所在的马车掠去。傅坚一时被缠得脱不了身,连忙大喝一声:“徒儿驾车跑!”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黑衣人首领转瞬间已经攀上了马车,用刀尖猛地一挑车帘,只见三道金光朝他的双目扎来,他心中一惊连忙一手攀住车架借力拧身去避,然而眼前寒刃毕现,一把匕首就深深地扎进了他攀住车架的手背,他痛呼一声身形不稳地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心中还是懵逼的:我们这一路跟着,看这少年并不会武功啊,怎么就如此厉害?大意了啊!
岑最果一手握着还沾着血的拏云,一手握着马车缰绳,高声喊道:“师父,快上车。”
话音刚落,拉车的马儿突然嘶鸣一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抬起了前蹄,随即向前冲了出去。岑最果被一股大力的惯性推到了车厢内,他想借着厢棱爬起来去拉缰绳,可马像疯了一样狂奔着往前冲去,令他在车厢内东倒西歪,根本无法起身,好不容易攀住窗沿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吓得他心惊肉跳,这马拉着他在陡峭的盘山道上飞奔,车轮堪堪贴着山崖的边儿,不断有小石子从车轮下迸落掉入那万丈深渊,他甚至还感觉到好几次一侧的车轮已经悬在了半空,岑最果扒着车窗心里直打鼓,若是跳车,也会被惯性甩落崖底,但若是坐以待毙的话,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去也是迟早的事,这可如何是好?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阿哥了。
有些事是需要顿悟的,如春冬交接的新芽冲破黑暗的桎梏,破土而出的瞬间,像夏秋之际的毛虫破茧成蝶,振翅而飞的刹那。
这一刻的失去,和他失去了嬢嬢失去了家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不是被抛弃的心伤,不是守不住的愤怒,而是遗憾,无尽的遗憾,他原本打算好好地陪着他的小阿哥走过这一生的,是这个愿望落空的遗憾,是不能再与之厮守的遗憾,是他的情窦初开却即将转瞬而逝的遗憾。满心遗憾的他,绝望地敛下双眸,不经意间看到手边落着的那本《花间集》,猎猎山风灌进车窗吹得书页哗哗作响,翻开的那页,岑最果看到那一行诗的那一句写着: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岑最果喃喃道:“嫁与一生休。”
突然车厢顶上微微一震,像是轻巧地落了个什么东西,还没等岑最果探出身子去看,一个倒挂着的脑袋就从车窗外探了进来,也不管自己吓不吓人,咧着嘴笑盈盈地揶揄道:“小果子,你都快掉进山崖下变成烂果子了,还在吟诗呐?”
岑最果先是吓了一跳,见到来人顿时由惊转喜,连忙攀住车窗凑近那颗脑袋,道:“瑞瑞,你怎么来了?”,他又见覃瑞瑞正倒挂金钩,整个人都悬在半空,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就喊道:“你快走,马车要掉下去了。”
覃瑞瑞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哂道:“你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抓好了小果子,小爷带你飞。”
岑最果心下一惊,又是飞?他赶忙一手将小包袱捞在怀里,另一只手去够傅坚的药箱,下一刻就整个人腾空而起,从车窗里被提了出去,覃瑞瑞先是借力将他甩上车顶,待自己飞身上来之后,带着他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地。
岑最果在生死一线间走了一遭,惊魂未定地拍着小胸脯直抽气,抬眼就见到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傅坚。那老小子看到他安全落了地,立马毫无长辈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半道上直喘粗气,岑最果连忙跑过去,喊道:“师父,你没伤着吧!”
回答他的是背后的一声巨响,他们的马车连马带车瞬间从视线中消失落入了山崖,三人不由同时背后一凉,暗暗后怕。
傅坚匀过气便开始破口大骂道:“这帮龟孙儿死命地缠着老夫,好不容易将他们都打趴下了,追了过来还是晚了一步,多亏了这位小兄弟。”,随即他朝着覃瑞瑞抱了抱拳,“小老儿是个游医,这位是我的小徒,没想到竟碰到了匪患劫道,今日全仰仗你救了我这宝贝小徒,小兄弟贵姓啊?”
还没等覃瑞瑞开口,岑最果一边捋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一边开口向他解释道:“这位是我在皇宫中认识的一位小友,名叫覃瑞瑞。”
傅坚心下更觉得奇怪了,这荒郊野岭的,这人怎会这么巧在危难关头及时出现?但此刻又不便戳破,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到:“这位少侠的轻功那可是俊得很呐,小果你出入宫门没几次,是因何机缘识得这样好身手的小友呀?“
覃瑞瑞像是看出了傅坚的疑虑,说道:“我是端王府的信使,奉王爷之命去往前线为侯爷送信的。路经此地见到小果子的马车失控,危在旦夕才出手相救。“
傅坚捻了捻胡子,精神矍铄的双眼盈着满满的笑意,道:“那可真是成了我家少君的救命恩人了,刚刚小老儿是因为出来行走不便暴露身份才对小友有所隐瞒,如今既然大家都认识,我们也是去前线军营找侯爷的,不如一同上路吧。”
覃瑞瑞躬身行了个晚辈礼:“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心下却道,眼前这老头儿可精着呢,半点儿都没信我,邀我一同上路是怕我身在暗处反而于他们不利吧。
岑最果小心翼翼地挪到崖边,想去看摔下去的马车,却被崖底喷薄而出的罡风吹得踉跄了几步,傅坚赶紧跑过去将他拽了回来:“祖宗,你可悠着点吧,老夫这次私自带你出来,又出了这样的事害你差点丢了性命,都不知要如何向魏小子交代呢。”,小老头老脸一垮,愁得不能自已。
岑最果连忙安慰他道:“师父莫要自责,是小果缠着您来的,出了这样的事又怎么能怪师父,师父以一人之力击退歹人救了小果性命,侯爷又怎会是非不分地怪罪于师父呢。”
傅坚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徒弟最是能见微知著,看出了自己也想重回那久违的战场,就算不能上阵杀敌,在前线救人也是好的,但魏瓒顾念他一把年纪还要去战场涉险,说什么都不肯让他随军去前线。正犯愁呢,一颗有着同样心思的小果子就跑来与他相商偷摸跟着去的计划,师徒二人不谋而合,一拍即合。一路上他们“劫富济贫”做了不少好事,正当他觉得自己宝刀未老之时,方才的事就给他来了记当头棒喝,这伙黑衣人明显就不是普通的山匪盗贼,他们训练有素,出手狠辣却又不欲夺他性命,像是一心只想拖住他,将他与岑罪果分开。还有这位武功高强的信差小哥,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功夫只当个送信的。唉——简直愁煞老夫了!傅坚后悔得恨不得回去抽死那个与他徒弟不谋而合,一拍即合的自己。
岑最果见他师父快要口吐魂烟,连忙将手中的药箱递了过去:“师父师父,我将您的药箱救下来了,不然就损失大发了。”
傅坚接过药箱,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有心啦,在这么危难的关头还能顾着药箱,是个当医师的好苗子,知道吃饭的家伙事儿不能丢。”
岑最果得了师父的夸赞,心里挺美:“师父师父,你看我刺向那贼人的金针使的可有进步?您教我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用上呢。”
傅坚不吝夸赞道:“攻其不备,出手果决,尤其是还留有后招应变,我的小徒儿果然是可塑之才。”
岑最果还没来得及翘尾巴,就被扑哧一声笑打断了,覃瑞瑞捂着嘴实在没憋住,心想,王爷派来的人,这放水放得也忒明显了,让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得了手,那人回去得遭人耻笑到过年的。
岑最果蹭到覃瑞瑞身边,小声问:“瑞瑞,你也看见了?我使得很差吗?”
覃瑞瑞见他巴巴地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只能说:“不错啦,你又不会武功,能有这样的应变能力已非常人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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