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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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芥子看到,石身上有一处、靠近中央的地方,慢慢向外拱出了一簇一簇。
不好形容,像腐烂木头上缓缓长出一丛丛黑红色的木耳,耳页肥厚,就那么生生在眼前长起来,错落排布,毫无规律。
再然后,每一丛“木耳”的中央处,开始渗出浆果般一粒一粒、暗红色泛油脂光泽的玩意儿,形状类似老树缝间出露的树脂、松油,还颤巍巍的,隐有流动感。
李宝奇一丛丛地看,还大略点数了一下。
过了约莫五分钟,耳页像花瓣蜷收、片片内覆,缩成一团之后,又徐徐退进了石内。
陈琮听傻了:“那……退进了石内,石头上是不是出现了一个个洞?”
像下地插秧,秧苗长出来、又萎回去,但洞总还是在的吧。
肖芥子摇头。
没有,那一处的石质,像最黏厚的油,很快覆平,打眼看去,又只像是平平无奇的石面了。
五分钟后,这个过程又开始了:慢慢拱出、生长绽放、渗出浆果、耳页蜷收、徐徐退回。
几次三番,肖芥子从最初的惊惧中平复过来,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块因缘石,好像在呼吸啊。
所有的奇诡表现,都只不过是它一呼一吸间的自然呈现罢了。
李宝奇对这一现象,显然是习以为常,看了两三轮就没兴趣了,他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踱了几回步,末了拼了几张折叠椅,蜷上去打盹。
肖芥子缩在条案下,没动,但脑子里像自行张网,迅速把一些看似无关的七七八八勾连整合。
——在石前失踪的葛鹏,和石内长出的这些怪异玩意,应该存在着某种关联。
——这块石头,白天多半是极其正常的,这种现象,只在半夜、某个不长的时间段内发生。
——但也不会夜夜发生,只在这几夜,且今夜“关键”。
可关键在哪呢?
屈指一算,今夜是葛鹏失踪的第六天。
肖芥子盯着那块因缘石看,在黑暗中,那是巨大的、更加黑魆魆的一团。
石头是放在加高的主席台上的,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如果把它变换一个位置,一切就好解释了。
如果石头是埋在地里的,且正面朝
上那长出“木耳”也好“浆果”也罢不都是大众司空见惯的“土生土长”、“地里产出”吗?
那消失的葛鹏就可被比作是肥料了。
她说:“那天晚上葛鹏的消失我一直想不通。要知道杀人案毁尸灭迹是最难的那么大一个人尸体去哪了呢?但如果他是被石头吞了、吸收了、分解了那就解释得通了。”
陈琮打了个寒噤忽然想起颜如玉作的那首现代诗。
——因为它/喜欢带着温度的血/肉/骨头/除了冷冰冰的牙齿/和糟乱的头发。
肖芥子继续自己的分析:“如果葛鹏是肥料那么肥料施下去是为了长东西长出来就要收割。今夜‘关键’是不是因为过了今夜就要收割了?”
陈琮点点头。
有可能因为宾馆包场要结束了接下来物料得撤走又得动用吊车来料理那块因缘石颜如玉和李宝奇不可能追着因缘石走他们极有可能赶在那之前“收割”。
肖芥子笑起来:“一旦想通了这个我还留着它过年吗?一看就不是块正经石头烧了它既积德行善又能让颜如玉跳脚还能帮葛鹏姐弟出口气一举几得的事儿我干嘛不做?”
接下来就简单了。
——李宝奇本来就睡着了她偷偷过去照着他颈后就是重重一击。后颈处有不少血管和神经大力击打可致大脑短暂缺血、进而昏厥。
李宝奇由睡而入昏厥
——身上的包里还有些助燃剂本来是为了点煤精的但没想到煤精那么易燃没用上。正好伺候这玩意吧。
她耐心等到因缘石又一轮呼吸、等到“木耳”、“浆果”再一次盛放毫不犹豫地喷撒助燃剂然后点火。
为了防止火烧时出现什么异样刚一燎着撒腿就跑好在并没有出现臆想中的“惨呼”、“扭动”只不过火只烧在那一处且渐渐烧凹。
“那一处”一定有玄虚陈琮想起颜如玉最初讲故事时曾说“杠子之后这几百年又叠了一个人上去再叠了一个人上去”“那一处”应该就是众人交叠的重合部分。
肖芥子借着火光拿剩下的口红在石周的地面上好一通操作走的时候火还没熄像石
身上窜起个明亮的焰头。
她心里得意又畅快,快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手里还握了截写秃了的口红,于是转过身,扬起手,将口红管大力往那一处扔过去,就像不久前的那个晚上,扔出葛鹏的那颗牙一样。
唯一的遗憾是,这么漂亮的收场,居然没人看到。
***
听到收场,天已经全黑了。
风大起来,呼啦啦地刮着,好在草场地势平坦,风只能像把消极怠工的大扫帚,偶尔荡一下,再荡一下——这要是雅丹,就热闹了,风会在高矮胖瘦的土丘之间来回穿梭、遇阻回旋,那声音,幽咽奇诡,像魔鬼夜哭。
陈琮特爱听那种声音,他有一次去敦煌收风棱石,在魔鬼城一带录了一段,回来之后,天天在店里外放,后来,老王、小宗以及客人联合起来,把音乐给投诉下架了。
两人各捧一碗微温的羊汤,小口啜吸。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讲完,一个听毕,脑子同时当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远的地方,突兀响起一声凄厉的嗷呜,尾音很长,像抽不尽的线,被风推向这头。
肖芥子说:“听说这片草场有狼,大雪天会出来,行车的人会扔东西给它吃,还拍过视频,阿喀察网红狼。
陈琮苦笑,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年头,狼不可怕,石头反瘆人了。
他说:“你相信有能吃人的石头吗?
肖芥子回答:“相信啊。这世上有食人花、巨型猪笼草,如果植物都能吃人,石头为什么不能呢?
她话里有话、老气横秋:“我红姑常说,这世界太大了,就算你活一百年,都未必能看得懂这世上的人,更何况是石头。
陈琮侧了头看她:她年纪不大,接受度倒挺高,看来跟着姜红烛还是有好处的,见识多,不会轻易一惊一乍。
“那,事情就到这,告一段落?颜如玉那,不准备再做什么了?
肖芥子吁了口气:“我吃饱了撑的再去惹他,那就是个变态。你也避着他点,你现在入会了,以后难免要打照面,你记得,这一家的人也好,石头也好,都邪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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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压低声音:“人比石头更邪,我就说到这了,你自己好好体会。
陈琮失笑,顿了顿朝向后座,指了指扔在那的外
套:“喏,新外套,L码,够你穿到中年发福了。”
肖芥子想到什么,也指后座:“你外套在那,回头记得拿。还有这个……”
她拿筷尾敲了敲方向盘:“车子我保护得挺好,没开废。待会你开回去,让租车公司取车就行。咱们的第一笔1/3,两清了吧?”
这就开始交割了,陈琮点头,跟她复盘:“两轮救命之恩。一次草场,一次洗浴中心。”
草场的分期付款,头1/3是租车加外套,再1/3是当她在人石会的内线,这个慢慢来,还余最后1/3。
洗浴中心嘛,煤精镜她已经到手,算是一次付清。
陈琮说:“明天我就走了,还余1/3,你赶紧想想,要我怎么还。”
肖芥子奇道:“你走就走呗,人走债不烂,难道你走了,就不还了?你还怕我不朝你要?”
说到这儿,突然若有所思,喃喃了句:“也有可能,万一我突发意外,还没来得及向你讨债就挂了,那不是很亏?”
陈琮“呸”了一声:“你是不知道避谶这种事吗?”
她还真不知道:“什么避谶?”
陈琮说:“就是要多说吉祥话,不要说那些晦气话。传说中,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是有力量的,言语也有力量。”
他指外头的夜幕:“世界是个巨大的能量场,你说什么,就是在向它下单,它会映射回来。所以,你千万别老说,‘我好穷’、‘我好胖’、‘我要挂了’这种话,它听多了,会记得的,一旦它给你定性,你可就真的穷、胖、挂了。”
肖芥子斜乜他:“那要怎么说?”
陈琮教她:“比如你看到高奢昂贵的,不要垂头丧气说‘我买不起’,要说‘过一阵子,等我资金到账,再来拿’,或者‘就这?我看不上,我得配更好的’。你也不要老说‘死了’、‘挂了’,‘突发意外’,你要坚信自己会活到一百二。”
肖芥子精准诠释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她说:“不可能吧,我肯定活不到啊。”
陈琮没好气:“你想都不敢想吗?”
肖芥子没吭声,长命百岁她没想过,倒是经常设想自己是怎么死的,有时候场面太动情,还会跟着掉两滴眼泪。
陈琮看她表情复杂
的模样,突然心头一动,脱口问了句:“肖小月,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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