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
刕鹤春的脸沉下去,乌漆嘛黑。
川哥儿从学堂回来瞧见父亲的脸便知晓父母又吵架了。
他叹口气。父亲总是喜欢生气,但也不要紧,过一会儿他自己就不生气了。
谁知道这回格外严重一些,直到第三天,他发现父亲还是黑着脸。
他小心翼翼去瞧母亲,母亲倒是眉目松快,依旧笑盈盈的温和跟丫鬟婆子们说话,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仔细瞧也瞧得出,母亲比平日里更加畅快。
看来是母亲吵赢了。
川哥儿在饭桌上便低着头吃饭。他不去掺和父母的事情,还跟莹姐儿诉说烦恼,“他们这般,我觉得很不自在。”
莹姐儿摆摆手,“大人的事情咱们别管——再说了,大伯父这几日肯定没有去管过你的课业了吧?”
川哥儿:“是没抽查了。”
父亲一回来就去书房,也没有去母亲那边睡,还闷在书房里面不出门,一瞧就是不愿意跟人说话,自然不会来查他的功课。
莹姐儿:“这不是很好么?省得你害怕了。”
川哥儿却也不高兴,“你不懂。”
他最开始是害怕父亲查功课,但后来却很是喜欢。
父亲忌于母亲,已经坚持好一段时间了,他也不敢松懈,如今功课也好了许多。
他觉得什么都在变好,结果一下子又不好了。
他跟莹姐儿小声道:“父亲实在是喜怒无常。”
于是闷闷不乐,读书也没办法集中精神,便不仅没背下新的,就连昨日先生教导过的文章也忘记了。结果父亲晚间回来竟然真的抽查了!
真是倒霉。
他垂头沮丧,不敢说一句话。
刕鹤春便发了大脾气,手拍在桌子上,“一天天的,你到底在做什么?今年都六岁了,怎么跟三岁一般?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你这个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啊!”
川哥儿吓得一抖,眼眶湿润起来,却又不敢哭出声。
刕鹤春已经气得拿出了戒尺,“你就是不知道上进,不知道勤勉二字是如何写的。我非得教训教训你——”
川哥儿伸出手,咬住嘴唇,小声道:“是,儿子错了,请父亲不要生气。”
刕鹤春的戒尺就打不下去
了。哪里能真打。不过是吓唬罢了。
他一把将戒尺丢在桌子上啪的一声继续拍桌子:“你若是以后还这样我就真要打你了。”
没挨打川哥儿并不觉得好受一些。
院子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他心顿了顿抬起头。
是母亲。
刕鹤春脸色也不自然起来。他今日耐心确实是不太好就教训了川哥儿一回竟然被折绾撞上了。
折绾刚从花草房回来。她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神色如常跟齐妈妈道:“送川哥儿去前院请了莹姐儿过去一块玩再给孩子炸些素菜吃。”
齐妈妈松了一口气。她在刕鹤春吼川哥儿的时候就跪下了——不仅是她其他人也跪了下去。满院子的人跪着显得格外的压抑。
她战战兢兢进屋躬身道:“大少爷少夫人说让老奴带川哥儿去前院。”
刕鹤春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齐妈妈赶紧牵着川哥儿就走。
两人跨过门槛路过折绾身边的时候川哥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犹豫道:“母亲今日确实是我错了。”
他没有背书。
折绾平静的道:“既然有错下回不再犯就好。”
“若你无错与他理论即可。”
川哥儿点了点头。
折绾等人走了这才转身朝着小书房去。
刕鹤春迟疑了一瞬还是跟着进去了。
他砰的一声坐下去
这算是两人几日来第一次说话。刕鹤春发现了折绾这人颇有些无赖。她反正不管你你生气不生气她都不管——可算是知晓母亲为什么提起她就暴跳如雷了。
确实让人恨得牙痒痒。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这般的性子了若是他真跟她计较那他的心肠便跟她一般小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叹息忍不住又旧话重提“你真觉得是我的问题?”
他都生出川哥儿了。
折绾就慢吞吞看过去突然笑着道:“我不是不吃药我是看过大夫的。大夫说我没事。你若是不信那我就再去看几个大夫去求太后娘娘我是敢去的。”
“倒是你——你看过么?你敢去看么?”
刕鹤春没看过。刕鹤春不敢。
若是传了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勋国公不举已经被嘲讽成什么样子了。
刕鹤春要脸。
但他脸上挂不住,还在车轱辘话:“你不要胡说——这事情难道还能是男人的毛病?”
怎么就不能是呢?折绾嗤然一声。上辈子到最后实在没法子,赵氏不是也主动拉着刕鹤春看诊了么?
折绾不准备跟他纠缠这个事情。她站起来,悠悠然说一句话:“你出门打听打听,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问问别人,男人有问题的有没有。”
刕鹤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晚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绾想睡,他还不准,捏住她的鼻子将她弄醒了,“——我要是有问题,川哥儿哪里能生得出来?”
折绾一巴掌打在他的身上,“你真是有病!”
大晚上的自己不睡还不许别人睡。
刕鹤春没把她的巴掌当回事,就当是挠痒了。他只问,“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是我的问题啊。”
好嘛,魔怔了。
折绾翻个身,不耐烦道:“都跟你说多少次了!是与不是,你去看看不就行了?若是你也没问题,那就是没有子女缘分。”
她脾气一来,刕鹤春也不敢再去招惹她了。再就是……她如此斩钉截铁的说,他心里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难不成他真的有毛病?
他长长叹息,一晚上没睡。子时的时候发现折绾已经睡着了,容颜安生,不像是有愁绪的模样。
他顿时长吁短叹,觉得折绾真是没心没肺。难道她不着急么?川哥儿到底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又想了会,天光已经大白。刕鹤春闭上眼睛,又觉得折绾心性好:这是真将川哥儿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养了。
若是她一味的想要自己的孩子,那他才要当心她会对川哥儿不好。
于是第二天,折绾起床的时候,发现刕鹤春已经不生气了。
但他神色依旧不好。
折绾没有管他,去了铺子里。周掌柜跟她道:“有人仿着咱们的招数来。”
这事情也不奇怪。有了她们敲锣打鼓迎茶,就有敲锣打鼓迎其他的。折绾光这些日子就听闻了状元豆腐,状元混沌,就是
夜来香也有人叫状元夜来香。
但对方卖的也是茶。
“卖茶的早就有京都数得上名号的就有七八家。咱们做的生意小那些铺子都不愿意跟咱们争。”
即便是她们去闽南种茶了他们也不带紧张的一个茶叶铺子的掌柜还道:“你们若是真能种出来
从西南买的时候就那么几家价格就贵。若是闽南也种了出来嗬西南便要求着他们了。
这些做生意的都生着七窍玲珑心折绾问“那你是愁什么?”
周掌柜:“招人烦啊!咱们去越州买了瓷器他们就从京都郊外的瓷器窑里买了瓷。咱们敲锣打鼓他们也敲锣打鼓。咱们送了东西给读书人好嘛他们也送。”
折绾笑皱眉“那还真是……学人精。”
周掌柜“好嘛他们什么都不想尽跟着咱们学了。”
折绾想了想道:“一般人家都知晓这是我的铺子即便是不要脸好歹会避讳一些。如此死皮赖脸的跟着怕还是冲着我来的。我让人去查查背后的人再做打算。”
周掌柜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但她也道:“主家也不要着急这点子手段我是稳得住的不是要学么?我就让他们瞧瞧什么是画骨难画皮。”
折绾笑起来:“是嘛。就是要这么想。”
又道:“我写了信给袁夫人和素兰。我想着如今的茶说起来种类多但喝的花样却不多炒茶的法子也不好。”
后面十几年里不仅茶叶的炮制法子更多了茶好喝了许多大家还会专门去斗茶。大家女子若是不会斗茶是要招人笑话的。
但她当时却没有学只觉得没必要。还是那个问题她觉得自己年岁大了。
如今想来都后悔。要是学了那些说不得现在就不用绞尽脑汁的去想了。
周掌柜:“这个好!如今的招数都是花拳绣腿要是想要立稳了还是要下真功夫的。”
崔娘子进来给折绾做染甲笑着道:“主家您的指甲好看得很随便修剪涂染都是好看的。”
折绾就问起她的事情“你在徐家怎么样了?”
崔娘子如今跟着徐
二郎的母亲一块住。素兰不在家徐二郎也要买花草整日里在外面跑家里的事情就落在了徐母一个人身上。
年初的时候背着孙子洗衣裳不小心将孩子摔了下来脑袋磕出了血吓得她几天没敢合眼。隔壁五婶子过来的时候就拉着徐二郎道:“你母亲从前冬日里洗衣裳洗多了身子早就不好了如今你们都有了银钱不若就请个人回来照料。否则她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做事肯定不行。”
五婶子的儿媳妇又生了个孩子出来她是没办法过来搭把手了。
徐二郎羞愧得很
崔娘子如今有银子有住处衣食无忧脸上的笑意都多了道:“多谢主家关怀我如今好得很什么都不缺。”
她细细的给折绾修指甲小声道:“如今还有人要给我做媒呢。”
折绾好奇“是什么人家?要慢慢挑才是。”
崔娘子:“是个屠夫很有些力气之前也是死了媳妇的无儿无女。我去瞧了是个有本事的。”
这就够了。她之前也是成过婚的夫家全在洪水里死光了她跟屠夫说了此事“大家都说我克夫。”
屠夫憨厚提着一篮子肉给她“巧了别人也说我克妻。”
两人一拍即合差不多就算成了。
折绾没想到这么快。她温和道:“等你成婚我给你送些嫁妆。”
崔娘子没忍住眼眶一红低声道:“主家我给你供金身。”
……
“供个什么?”
刕鹤春遮着面瞪着眼睛骂人“供菩萨?”
对面的老郎中见多了这般恼羞成怒的男子轻声道:“公子的脉象……想要子嗣怕是难了只有供个金身求菩萨说不得还有一丝机会。”
刕鹤春面如锅底。
他今日犹豫再犹豫还是拐着弯遮着面来这般的老游医面前问问脉等问完了也好回去跟折绾说道说道。结果大夫一摸就摇头“不行——太晚了神仙难救。”
刕鹤春当时一颗心就沉了下去冷脸道:“你好好瞧瞧。”
他横起来老大夫就不敢太绝对了道
:“公子想来就算是有子嗣,也不多。”
刕鹤春嗤然,“都来问脉了,自然不多。”
老大夫也不跟他争,话不说死:“这是天生的毛病,后头又不注意——”
刕鹤春在听闻“天生”两个字的时候转身就走。
无稽之谈。
老大夫也不敢说了。只是赶紧去追,“银子——”
刕鹤春头也不回丢给他十两银子,“管好你的嘴巴。”
老大夫拱手,“放心,放心,我也看不见公子的脸,更不知晓您姓甚名谁了。”
等人走了,他咬了咬银子,笑眯眯的:“哎,世人总是看不穿啊。哎,又要换个地方了。”
对方的量气小,被杀个回马枪可就遭罪了。
所以说,给男人看不育就是难。还不如给妇人看,妇人家还要感谢他呢。不管他是卖药还是卖符卖菩萨都会掏银子。
刕鹤春一路骑着马回家——他是绕道去了南城找的大夫,就怕被人认出来,还换了一身衣裳。
如此回家换了衣裳,三步两步回了书房,一屁股坐下去,脸色难看极了,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只觉得自己脸都丢完了!
该死的庸医!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些沉闷,站起来踩着步子去开窗,坐立不安。
怎么可能呢?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他已经有川哥儿了。怎么可能是天生的毛病,怎么可能是后面不注意?
他紧皱眉头,只觉得荒唐可笑。
而后一转身,将桌子上面的东西全部都扫了下去。
噼里啪啦一顿摔东西,这才气顺些。松亭在外头听着都心头颤,连忙低声去问文月,“少夫人呢?”
文月笑盈盈的,“去外头了。”
她也不得罪人,只道:“要不我遣人去问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是听见大少爷书房动静了,但不敢说。松亭就叹息,“算了。”
这个家里,也就是大少夫人能在大少爷盛怒之下说句话了。
他认命的回去站着。萱月过来小声问,“文月姐姐,怎么了?”
文月笑着道:“你回去学字去——什么事也没有。”
反正大少爷不发脾气来外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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