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六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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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长等人从场部回来时,人类冬储最密集劳作的阶段已过去了,接下来就要开始着重考虑牲畜们的冬储食物。
夏储的草早已晒干囤放在仓库,北方的牧草一年两割,第二割就在下霜前一个月——10月的呼伦贝尔一般就会下第一场雪了,所以9月必须把牧草割完,才能保证割伤后的牧草末端在下霜前长好,不被零下的雪天冻伤。
牲畜们冬天也要在冬牧场放牧吃草,但遇到雪天、风天不适合放牧,就要消耗夏天和秋天储存的草捆。
整个冬牧从10月1日开始,要喂到来年3月转场春牧场。如果遇到有许多牲畜身体状况不适合转场的,储存的草捆还要继续喂养留在冬驻地的牲畜,直到冬驻地后山春草树木复苏。
纯靠打草捆喂养的话,一头牛一个冬天要吃15捆草捆(瑞士卷),第七生产队有上千头牛,羊更多,还有马和骆驼,冬储喂养的压力很大。
如果遇到雪灾年,草捆不够吃,牛羊就得一茬茬饿死,春夏就算养膘养得再肥都白费了。
所以牧民们到了深秋都会仔仔细细清点仓库里的草捆,在下霜前最后一次割草储存时,一定把草备足。
第七生产队割草这天连吴老师都带着学生们出了门,工作马负责拉打草机,打草机不够,青壮男女们举着镰刀要顶上,孩子和老人则在后面收拢割好的草,谁也别闲着。
恰巧这天场部研究所里的两位牧草研究员也坐着马车赶到,于是在打草前,先请研究员做起第七生产队这片冬牧场的土地温度、湿度、牧草种植密度、紫花苜蓿生长情况等等一一做详细记录。
由于针对牧草种植、草场保养等技术,整个国家都还处在研究阶段,为了让‘牧草之王’紫花苜蓿及其他好牧草在不同湿度、温度、泥土成分的草场都蓬勃生长,研究员们针对各不同因素引发的牧草生长状况都做了非常详细的记录和研究。
但到现在为止,紫花苜蓿每年返青状况仍不太乐观。
过冬后紫花苜蓿被冻死、干死等导致不返青,公社就要再花资金购买更多草种,也还要继续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重新种植,而且优质牧草种不好,整个国家对畜牧业的规划方向都会发生变化。
草不好,一切都艰难,所以才说牲畜是小,草原是大。
因为是摸索阶段,所以许多试验都必不可少。
第七生产队种植的是耐寒苜蓿和耐冻苜蓿间插播种,一则对比查看种植产量和返青情况,再则也是想试验培育出耐寒、耐旱、返青情况又好的新苜蓿品种。
前面其他生产队的水量情况不同,割草时留草高度也不同——到第七生产队这里,定的收割后地上留草高度为4cm。
前面牧草研究员做什么,生产队这边都完全配合,可到了牧草收割后的地上留存高度问题,却出现了分歧。
以往牧民们基本上没什么牧草种植概念,草原这么大,它长什么牛羊就吃什么。就算国家有2000年的苜蓿栽培历史,这块工作也没推广到北部呼伦贝尔大草原,是以生产队里其他牧民包括大队长等人都没意见。
但林雪君不同意4cm的留存高度。
她在后世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成长到18岁考大学才离开,家里有牧场,父母一直在配合国家制度参与牧草种植、栽培工作,她耳濡目染也了解了许多诸如苜蓿、豆草、沙打旺等优质牧草的种植。
来到草原后,虽然她一直的工作都围绕畜病治疗和防疫,但也请父母和报社邮寄了许多草原科学相关书籍,父亲前阵子还给她邮寄了全俄文的草原、畜牧业专业书,她都认真读过了。
单体牲畜治疗很重要,但防疫、防病能保护更多牲畜,那就更重要。
保护草原、改良草原是牧区最最核心、最最基础的首要环节,那就更更重要。
但大多数人都只看眼前,自己养的这一头没生病,那就万事大吉,是以全畜牧业的防疫、防病、科学养殖,关心的人会少许多。
更大课题的‘草原科学’那就更少涉猎和深钻了。
也因此这个时代我国的草原特别脆弱,一场虫害、鼠害、干旱,甚至是某片草场载畜量超标,都可能导致一片肥沃草原沙化成荒原。
我国的草原植保一直存在起步晚、投入少、专门人才缺乏、测报防治水平低等多重问题,这些问题一直延续到后世,遗害很深。
是以林雪君在渐渐适应了生产队环境后,便开始主动搜集相关书籍和文献,想要将自己‘来自未来’所携带的知识,再往深里压榨一番。
“钱同志,我在苏-联牧
业相关文献中曾读到过,北方严寒地带苜蓿类牧草在霜冻前收割时,必须留高5cm以上,才不影响来年返青。”见大队长与牧草研究员钱同志沟通时不太说得明白,林雪君干脆上前重新描述了一遍自己的立据。
“这位是?”钱同志手捧着做记录的表格本,皱眉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
“这是我们公社的兽医员林雪君同志,她在我们生产队设了一个兽医站,就常驻在这儿。”大队长插话介绍道。
“你好。”钱同志笑着点头,伸手与林雪君相握,“早听说过林同志在兽医和写文章这两方面有才能,终于见到人了。”
他嘴上虽然客气,讲话时却着重在‘兽医’‘写文章’这两项,显然话外音是‘你虽然懂兽医和写文章,对种草可未必懂了’。
林雪君思绪快速运转,与钱同志和郑同志都握过手后,继续道:
“去年我们割草时地上留存是3cm,今年初的返青情况就不好,大队长又重新采购草种,重新带人耕种了好久才把牧草补上。
“因为这件事,我专门读了许多关于苜蓿类牧草种植的书籍,它不像一些耐旱的碱草可以割得狠一点,不留足5cm是不行的。”
“林同志,我尊重你在其他方面的专业性,但牧草这一块儿我们研究所是有整理规划的,第六生产队的土地和环境情况,去年试验贴地收割,效果不好,今年就尝试3cm。你们生产队去年3cm,返青不好,今年就试验4cm,这是流程。只有一步步做到位了,才知道哪种留存高度效果最好。”钱同志笑容很淡,显示出对正执行的工作深信不疑。
林雪君微微皱起眉,工作范围不断扩大的过程,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自己主见,且坚持主见的人也总会遇到。
与钱同志对着视线,她快速运转大脑,尽量放慢语气,把态度压得更柔和,将道理撕碎讲解:
“我明白咱们研究所的做法是很严谨很科学的,但这样推行的方式毕竟需要大量的试验。既然是试验,就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
“在草原上做牧草种植的试验,失败了将是大量人力物力的损耗,如果补种不及时,甚至可能导致当年这块草场载畜量大大降低,结果严重的会导致牲畜因饥饿批量死亡。”
每头牛一季的食量都
非常大,一丁点草场的损耗对生产的影响都极大。
“如果我们已经拿到了其他国家试验后得到的正确结论,又何必继续按照研究所规划的试验去操作呢。
“这样不是可以直接省却许多损失嘛。”
“你在苏-联的书籍上看到的?”钱同志很是怀疑。
他其实也只是个基层研究学员,对于草原相关书籍的阅读量有限。
如果是他们研究所的所长在这里或许能果断反驳,但在当下这个状况下,对方搬出强大邻国的科学研究成果来,他这个学识不深的学员就有些语塞了。
林雪君点点头,骑马折返驻地家里,态度认真地取了一本讲草原的俄文书籍又快速折返。
她把书籍翻开在钱同志和郑同志面前,对方只读懂了她用汉语标注在边上的【苜蓿留5cm以上土上草高】字样,俄文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们对望一眼,咬着牙皱着眉,却还是不愿意松口。
他们来草原上这一趟就是为了完成任务,所长给他们指派的任务是记录这个季节各生产队草原的各项指标状况,以及将各生产队承担的试验指标下达——
这个任务如果完成不了,回去难交差。
林同志忽然提及的‘按照外国研究成果落实割草任务’,这不关他们管啊。
两位研究员凑在一起嘀咕几句,很快达成共识,决定还是坚持要求第七生产队按照他们拿到的表格指标去割草。
研究员有他们的立场,林雪君为保第七生产队的利益,据理力争、耐心又礼貌,但仍坚持自己的立场,两方皆分毫不让。
场面僵持下来,钱同志终于有些急了,语速加快道:
“你说的按照苏-联文献留存5cm以上土上草高,万一他们说错了呢,万一只要留4cm就可以保证来年牧草返青呢?
“一根草少割1cm高,是小事。
“你们第七生产队多少亩草场呢,少割这1cm高,冬储的牧草要少多少?
“如果没必要多留这1cm高的牧草,不就是在损害第七生产队的冬储任务嘛。”
大队长摆了摆手,低声道:“钱同志,不然就打电话回所里问问。”
“王大队长,我们一路走下来,各生产队都很配合工作,怎
么你们生产队这么刺头?”钱同志一时气血上头,忍不住钻牛角尖道。
“大钱,咱们不要着急啊。”郑同志忙伸手拉了钱同志一把。
“我们可不是刺头。”站在后面的赵得胜忙仰头辩驳。
林雪君朝大家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做工作遇到不同意见的同志很正常。有分歧,继续讨论商量就好了。实在不行,就打电话给场部沟通,她相信总能谈下来的。
研究所一年一做数据,每次收效不佳,其实都是一次打击。对于人力物力也是一次消耗。以前国家没条件,只能用这样的笨方法去苦学、钻研,如果能说服研究员同志接受她的提议,研究所就能更高效地完成研究,不必多受挫折,并且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集中在进一步的优化之中。
望一眼表情坚毅的钱同志,她挠挠下巴,开始思索起如何拿下这块硬石头。
却不想钱同志见说服不了林雪君,又把视线转向大队长,率先打破了僵局:
“咱们现在是很民主的,要不这样,如果你们全生产队投票超过80%的社员都愿意接受少割1cm的损失,愿意听这位小同志的话,而不是我们专门研究牧草的话,那我们俩也不阻止你们割草了,行不行?”
牧草冬储直接影响牲畜冬天掉膘、存活率等,‘牲畜们好不好’直接与‘牧民们好不好’挂钩,每年都有生产队冬储牧草不够用,四处求着买牧草、借牧草的。
还有的实在搞不到牧草,眼看着牲畜要饿死,只能去各地存放过牧草的土地里筛草毛毛来做牧草——所有牧民拿着家里的筛子去筛土,一点点细草毛毛地筛出来。白天风大,晚上风停,牧民们晚上不睡觉地趁没有风去筛草毛,一群人凑一晚上,才能凑够一板车草毛毛,喂给最瘦弱的牲畜保命。
那种牧民们通宵没日没夜抠毛、筛草地能保一头算一头的日子,谁能忘啊?
他不信这些牧民们光听林兽医捧着本俄文书说的轻飘飘几句话,就愿意少割这么多冬储草。
想着用这样的方法,直截了当地拿群众的力量压住少数反抗声音,也省得再向社里汇报沟通或继续拉锯等诸多麻烦。
林雪君表情古怪地望了眼钱同志,在对方目光也投过来前,转开视线扫向第七生产队社员们站立的方向。
“那行。”大队长转头看一眼林雪君,请她面向另一边,接着对站在草场上准备来割草的留在冬驻地的几乎所有社员道:“同意听林同志的,地上草高留5cm的,举手。”
风的巨手摇落枯叶,驻地门口的大树簌簌响个不停,黄叶飘飞,铺盖得碎石路上仿佛多了层金灿灿的黄毯。
林雪君背对着所有人,望着前方蔓延向天际的被风吹斜的苜蓿草。
如果不是有切实的根据,她绝不会信口开河。
来到这里后,她对于自己掌握的知识一直使用得很谨慎,生怕自己纸上谈兵,给生产队造成损失。
她深知这片草原不是她试验自己知识的检验场,牧民们的生活更不是她求上进、拨未来的垫脚石,但能发挥正向作用的、确定正确的知识,她也不吝推广和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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