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六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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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羊毛节总有结束的时候,游牧的队伍要回到他们的夏牧场,其他社员们也要折返大队驻地了。
年长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分别,简叙几句便牵马启程。年轻人们却还满腔情感地聚在一团,品味着永远也讲不完的天马行空和友谊。
教会林雪君跳一曲简单的蒙古族舞蹈,又跟林雪君学会用口琴吹《赞歌》的托娅好不舍得啊,她拉着林雪君的手,低头问:
“你的鞋子怎么每一只前头都有一个黑点点?”
“我的大母脚趾头长得翘,指甲硬,会把袜子顶破。这双布鞋还是萨仁阿妈临时给我缝的呢,也快被顶出两个洞了。”
林雪君扭了扭脚,到时候补两个花补丁,一定很有趣。
“你没有透气的薄皮靴子吗?”托娅跺了跺自己脚上穿的新靴子。
今年她的所有旧靴子都穿不进去了,额吉(母亲)只好给她做了一双新的。来参加剪羊毛节,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她便也穿上了这双新靴子。
“暂时还没有,以后如果能碰上,就买一双。要自己缝的话,得慢慢攒材料。”林雪君笑着更用力地翘起两个大拇脚趾,将布鞋前头那两个被磨薄后显出的深色圈圈高高顶起。
“再顶就要破了。”托娅吓得忙让她将大母脚趾头收回去。
林雪君哈哈一笑,把脚趾往下抠抠,不再让指甲磨鞋面,改磨鞋底去了。
塔米尔将昭那木日和托娅的马一齐牵来,托娅牵过自己的红花马,转头看看林雪君。她抿了抿唇,忽然低头拽掉了自己一双靴子,转手丢在林雪君脚边。不等其他人反应,只穿了袜子的左脚在马镫上一撑,翻身上马,呼喝一声,便纵马奔远了。
“哎——”林雪君惊得瞪圆了眼睛,抬步便追。跑了两步意识到自己根本跑不过马,回头想找苏木,却见膘肥体壮的大黑马正在十几步外悠哉地吃草呢。
追不上了。
跑去牵过苏木,林雪君才想骑上去,远处传来托娅大声的呼喝声:
“我们的脚一样大,靴子送你。冬天你再送我一双暖和的新靴子。”
林雪君拽着缰绳,看着托娅的背影,好长时间没动一下。
托娅只有这一双鞋,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多年才得到的。
林雪君快要看不清托娅的背影了,那洒然的背影越来越远了。
尽管林雪君他们所在的地方天晴着,远处却在下雨。远眺可以瞧见大片雨云笼罩着那边的草场,阴着天,灰蒙蒙地起了雨雾,电闪雷鸣。
而在雨云刚走过的草场上,雾气半明半暗,阳光穿过渐消的雨雾,挂起一道完整的半弧形彩虹。
塔米尔站在林雪君面前,想讲的话很多,又觉道别的时间有限,不知该选哪句来说。
林雪君忽然指着远处天际,笑着对他说:“看!彩虹!”
彩虹在下着大雨的灰色区域后悬挂,是‘风雨过后见彩虹’的全景展示——
开阔的、茫茫的大草原上,游过的雨云正朝另一片区域泼洒,同一片天地之间,彩虹也在那里。
塔米尔盯着彩虹看了好一会儿,觉得美,一些心情好像也被美景治愈,被美景平复。
好像说哪句话都可以了,不需要多纠结。
转过头,他想开口了,却见林雪君已经骑着苏木,追队离开一公里多远,背影都快看不清了。
他愤愤地瞪视,视野中变得小小的她回首朝这边摆臂挥别。
大骗子!
……
……
草原上的雨像个老妖婆,卷着黑色的斗篷,在北边穷追不舍。
大队长带着个小同志骑着快马往场部赶,眼看着后面的雨下得冒烟,被风吹得往他们这边来,怕马受惊,怕被雨拦住不好赶路,他们不得不快马加鞭。
好在抵达场部的时候,骏马的速度一直快过雨云,直到将马送入场部一个马棚里,雨才瓢泼下到头顶。
大队长心里揣着事儿,随便借了把旧伞,便往社长办公室赶。
偏偏陈社长赶去公社新辟出来的农场指导工作,秘书员认识王小磊,曾经还跟着陈社长一起去第七生产队跟林雪君同志学习牧区针对兽病的预防工作表格,是以主动过来招呼王小磊,问要不要下次再来还是怎样。
王小磊担心自己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便留了张长信给陈社长,细细阐述了林雪君针对剪羊毛活动可能导致羊类传染病传播的忧心,以及林雪君关于牧区防疫的一些想法和疑问。
与秘书员道别,王小磊带着同样饥肠辘辘的随行社员准
备找个小食堂吃饭,忽然听到哗啦啦雨声中,广播站仍在念诵的文章:
“……领袖说我们的干部要有工作能力,富于牺牲精神,忠心耿耿地为民族、为阶级、为党而工作。我们的王大队长就是这样的领导干部,他……
“……他住的土坯房比给我们知青分配的瓦房还小,穿的衣服比最艰难的社员穿的还旧。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便将大队里的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在冬天失去父母的小男孩,已经在他家里过了13个新年,每年都是不会讲话的萨仁阿妈给他纳鞋底、做棉鞋。
“所有人都说大队长脾气爆,我猜可能是因为他的心太火热了,在他熊熊燃烧自己,没有私心,只有公心地奉献自己的能量时,不小心烧得太滚烫了吧……”
雨下得好大,无数大雨点拍打世界,各种响声在耳边爆炸。
王小磊想要听得更清楚些,不由自主向房檐下传播声音的大喇叭靠近。
随行的年轻社员忙抓住大队长的袖子将他扽回来。
“写的好像是你诶,大队长。”听到萨仁阿妈后,年轻社员忽然反应过来,转头惊喜地道。
他兴奋地又叽叽喳喳了好几句,身边的王小磊却一直没给他任何回应。
当一字一句听到最后,广播员念出投稿者是第七生产队的社员林雪君时,年轻人再也抑不住自己了,他啊啊叫着去抓大队长的手臂,口中直嚷嚷:
“是林同志,说的就是你,就是你——”
大雨还在下,哗啦啦。
响雷闪电不停震慑人的耳朵和眼睛,有社员从某个土坯房里跑出来赶向另一个土坯房,雷声响一下,他不由自主打个哆嗦,只跑过不足100米的路,身上的汗衫就完全被淋透。
站在王小磊身边的年轻社员疑惑地转头,发现王小磊仍沉默地面朝着大雨,一动不动。最爱唠嗑的人,怎么不搭他的话呢?
他们可是听到了林同志写的文章诶,还是描写王小磊这个公社好干部的诶!
今天的大队长怎么就这么沉默呢?
……
呼伦贝尔的夏季很短,寒冬却很长,长到12个月几乎9个月的冬天。
不止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在为漫长的冬天做准备,各种小动物们也如此。
熊瞎子睡了一冬,醒来后的每一天几乎都在吃吃吃,它们的熊生只有两件事:冬眠,准备冬眠(储冬膘)。
松鼠们每天除了寻找当天吃的东西外,还要找一些留给冬天吃的适合存放的坚果,埋藏在它认为其他动物偷不走的绝对隐秘的地方,以备冬天时挖出来时——尽管它自己也常常忘记这个隐秘的地方到底在哪儿来着。
人类比较麻烦的是,他们除了要给自己种植冬储食物,还要给牛羊牲畜准备。
第七生产大队的社员们从剪羊毛节回来后,又将镰刀往后腰一插,集结了去草场上割高草。
为了在短暂夏季里快速播撒种子的植物们,也在快速地长高。社员们现在割一茬,从现在到冬天之间的时间里,足够植物们再长回来,还能再割一茬,到时候晒干堆成草卷,再配合上冬日不下雪的好天放放牧,就够牲畜们吃一冬了。
打完草再拉回驻地晾晒,晒干了这面晒那面,干透透的,脆脆的,就可以打卷了,得用毛线绳去捆,再一圈圈地卷起来,然后滚到一块儿。
秋天做的草卷放着就行,雨少,就算浇一点也干得很快。要是雨大,就盖上点东西挡一挡。夏天打的草却不行,这季节雨多,得做好防雨措施。
连续好几天时间,社员们忙得气都喘不匀,夫妻天天睡一个屋,仍然愣是三四天没见着面——每天干完活去大食堂吃饭,吃完饭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没精力去看一眼身边人,就是不小心睡错屋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只有做过草原里的活的人才知道。
等忙活完这一茬,知青们凑到一起吃饭时,王建国撑着酸痛的腰,忍不住也要倒一声“累是累,但也有点酣畅淋漓呢……”。
虽然的确是再也不想打草了,但看着一大团一大团的草卷被滚到一块儿,那画面像是一种天外奇观。想到这景象的构建不知道掺杂了多少自己的汗水,更觉得它雄壮宏伟了。
真漂亮,还贼有成就感呢。
骄傲归骄傲,所有打草的社员一歇气儿,都请了假回家躺着。
一时半会儿都不想回归劳动了呢。
…
上山采榛蘑的人一筐一筐地往回背蘑菇和顺便采的野菜野果。
女人们将蘑菇用线缝
成一串一串,挂在朝阳的地方晒。有的鲜蘑菇里带着虫,被太阳一晒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孩子们总受不了这场面,各个皱眉,嚷嚷着这蘑菇他们绝不吃一口。
大人们则将小时候父母劝他们的话又说一遍:“有虫子说明这不是毒蘑菇,好吃才生虫呢。太阳一晒,虫子全没了,等咱们吃的时候,就干干净净的了。老香了。”
这场面吸引来后山许多鸟邻居,费半天力气当当啄树才能吃到一点虫的啄木鸟、四处飞来飞去捕猎的小麻雀等,全都跑到晾蘑菇的空地上来了。
它们有的落在挂蘑菇串的绳子上,在虫子掉落的瞬间飞扑过去。有的干脆一群一群的聚在地上,幸福地等天上掉下来的虫子雨。
这是小鸟们的节日。
林雪君这几天忙着给留在生产队的小牛们戒奶,找穆俊卿订做了好几个小牛用的鼻夹刺。
那东西夹在小牛鼻子上,不影响小牛吃草。但小牛要是去母牛肚子下面喝奶,一抬头,鼻夹就会顶到母牛的乳-房。虽不会刺伤母牛,但母牛感到不舒服,也会躲开不让小牛喝奶,慢慢的小牛也就戒奶成功了。
给小牛们都戴上鼻夹刺,跟着观察了确定大母牛和小牛都没什么不良反应,加上社员们挤奶及时,也没有出现母牛被奶撑得胀痛的情况。
大队长院子里萨仁阿妈养的小猪仔肚子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没有自己长好,反而肿脓发炎。
林雪君赶过去忍着臭味给小猪肚子上的大肿包开了个小口子,挤了十几分钟才完全挤干净,又盯着小徒弟阿木古楞亲手为小猪清洗了伤口内部,自己才上手给小猪缝合。
手术后林雪君转头看了眼阿木古楞的笔记,上面除了文字记下的缝合方法要领外,还有手画的缝合线示意图。
“这个太好了,都可以直接用你这个本子印刷出书了,图文并茂。”林雪君啧啧点头,又指出他记录的不祥尽之处,再次强调了几个注意事项,才拍拍他愈发舒展的肩膀,大大地称赞了他学得好。
清洗过手套,拒绝了萨仁阿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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